给酒酒的一封情书

的答、的答，随州大洪山下的官道上，一位锦袍玉带、腰悬长剑的青年骑着一匹白马正自缓缓而行。
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鼻直口方，剑眉凤眼，生得极是俊秀，其形容衣饰，宛似一位冶游踏青的贵介公子。
时当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三月，正是江南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之时。
随州虽地处江北，但去长江已是不远，兼之四面多山，又有涢水流经，风物气候，约略已有江南气象。
官道两旁，碧草如茵，山花遍野，花香草气，袭人鼻端。
那少年斜坐在马上，身子略略后倾，双目微闭，神情闲逸，似已沉醉在这这一派草色山光之中。
白马又向前行了一阵，少年忽地睁开双眼，微微侧首，似乎听到什么，继而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奔去。
那白马是漠北良驹，脚力甚健，只片刻工夫，已转过一处弯道，奔出里许，只见前面不远，有数骑立于道中，又有两人在马前相斗。
那少年待得奔近，轻轻勒住白马，立在一旁，凝神观斗。
但见其中一人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女，肌肤胜雪，眉目若画，虽正与人相斗，行止之间，仍是说不出的清婉秀丽，少年一见之下，心里不禁怦的一跳。
再看另一人，却是个紫色面皮的壮汉。
壮汉身后，又有三骑，居中是位长须老者，身材瘦削，腰后插着一双板斧，左首一人，手持长枪，也是紫色面皮，容貌与那壮汉相似，身形略瘦，右首则是一个黑衣少年，面目倒也清秀，只是额上有一道长长血痕，虽已上了金创药，仍隐隐有鲜血渗出，瞧来是被人刚划了一剑。
三人看得甚是专注，虽见有人近前，俱只略瞟了一眼，均不在意，仍自回头观战。
那白衣少女手中所持，正是一柄长剑，紫面壮汉所使，正是当时流传最广的高家六合枪法。
这套枪法源自唐代名将尉迟恭，数百年来辗转相传，传到高怀德手中时，已加了许多腾挪变化。
太宗灭北汉之役，高怀德曾以此枪法与当时号称杨无敌的北汉名将杨业大战三百余合未分胜负。
杨业后来降宋，固然是形势所迫，却也有与高怀德惺惺相惜的缘故在内。
六合枪法向以威猛著称，非力大者不能使。
使开时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洞，有翻江倒海、雷霆万钧之势。
那紫面壮汉的枪法虽还够不上雷霆万钧，但横扫坚挑，呼呼生风，倒也颇具威势，此时业已占尽上风，逼得那少女不敢举剑招架，只以灵巧身法跳跃闪避。
只是其回旋退避之间，甚是神闲气定，丝毫不露败象。
那壮汉眼见四十七路六合枪法堪堪就要使完，却连那少女的衣袂也没挨上一片，不由得心中焦噪，当下大喝一声，枪身向后一收，平放胸前，右手向左，左手向右，枪尖一旋，拦腰扫出，正是六合枪最为威猛的第四十六式横扫千军。
那少女脚尖一顿，向后跃出数尺，轻轻避过，格格娇笑道：这么大声，吓人么？
是了，这招定然是叫做虚张声势’。
声音清脆婉转，直如黄鹂娇啼。
那壮汉听了却是大怒，枪尖一抖，六合枪第二式毒龙出洞直刺而出。
原来六合枪法虽然号称四十七路，其实起式和收式都是虚招，只用来连贯枪法，而非对敌。
那壮汉久战不胜，急欲破敌，这些花架子，也就没心思摆了。
那少女身形向左微微一晃，避过了这枪，道：紫胖子，你刺来刺去，只是这几招么，这一招，便是叫做黔驴技穷、从头再来’了，是也不是？
我可是没兴趣再瞧上一遍。
那壮汉本不算胖，但此刻和这纤弱苗条的少女相比，倒真象是个胖子，此刻听她又出言讥讽，一张紫脸涨得通红，一招左冲右突，长枪向左，顺势横扫。
少女身子一缩，避过枪尖，忽地向前一跃，长剑一挺，已搭住枪身，顺着枪杆，向下疾削。
那壮汉大惊，急忙撒手，只听铛啷一声，长枪落地，那少女的剑尖，却已抵住壮汉咽喉，壮汉的食指，兀自滴血不止，原来撒手时毕竟慢了半分。
回复该发言

这一下变故，大大出乎道旁观战三人的意料，欲待出手相救，已是不及。
须知枪之所长，全在势沉力猛，但一枪刺出，全身便空门大开，若是使枪高手，出手如疾风暴雨，招招攻敌必救，敌人自然无暇来攻，是为枪法以攻为守之要诀。
但若使枪之人遇上剑术高手，乘自已前着已了、后着未生之际，抢入枪势之中，此刻回防不及，一招之内，便有性命之忧。
白衣少女此招，正是用剑轻灵便捷之长，破枪拙于防守之短，使得极是聪明。
那长须老者见了这般形式，双手抱拳，正要求那少女手下留情。
那少女却长剑一荡，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盈盈笑道：紫胖子，你服了么？
那壮汉是纵横甘凉的好汉，今日无端受此大挫，又得了这么个古怪外号，不由得又惊又怒，心里却只是不服，暗想：我本已占尽上风，小妮子诡计多端，仗着身法灵巧，行险取胜，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只是自已终究是输了一招，又得对方卖了人情，虽然不服，却也无颜再斗，只得拾起铁枪，气乎乎地回身上马。
那老者收回双拳，正要出手迎敌。
左边那紫面汉子已猱身下马，跃到那少女面前，大声道：小丫头，你诡计多端，我大哥一时不慎，才中了你的暗算。
来来来，你我且凭真实本领斗上一百回合。
原来这人是那壮汉的兄弟，眼见大哥失手，心下不忿，暗想自已兄弟二人在甘凉道上好大的名头，今日如何能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
他见那少女原本一直落在下风，只凭一记怪招取胜，想来并无多大真实本领，因此便要出手替兄长找回面子。
那老者武功高出两人甚多，眼界亦自不同，却知这少女身形剑法俱是名家传授，方才若不是故意戏耍，那壮汉早已落败。
那叫阵的紫面汉子与他兄长枪法只在伯仲之间，决非那少女敌手。
只是武人最重颜面，他既已出阵，自已却是不便叫他回来了。
当下紧锁双眉，暗中思忖胜那少女之策。
只听那少女笑道：好，我便见识见识你的真实本领，只是一百回合未免太多，一合也就够了。
言语之中，竟是全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那紫面汉子怒极反笑，哈哈一声，一招仙猿献果，长枪疾刺而出，刺到一半，却停住不动、枪尖微颤，便似托住一个果盘一般。
这一招的起式原是虚着，旨在诱敌来攻，枪中却暗藏了十二般变化，待敌人身形一动，十二般变化连绵而出，叫敌人防不胜防，是六合枪中最为繁复、也最是难练的一招。
那紫面汉子虽然粗豪，倒也并非全无见识之辈，他知对方身法灵巧，倘若自已稍有一招使得老了，便要为其所乘，因此一出手便使出这着着留有余地，却又变幻无穷的杀招来。
那少女赞了一声好，竟不拨剑，手举剑鞘，抢入内圈，当胸便刺。
那汉子见对手中计，不禁大喜，身子向右一让，枪尖一抖，枪杆回敲，砸向对方后背，那知那少女手法奇快，右腕一转，剑鞘已刺到自已胸前，欲待闪避，竟是不及，只觉胸口巨阙穴上一麻，遍体酸软，长枪脱手，身子向后缓缓仰倒。
那青衣老者不待他身躯着地，早已飞身上前扶住，伸手在他胸前一拍一揉，解开了封住的穴道。
接着右脚一搓一踢，将铁枪挑在空中，轻轻接住，对那少女拱了拱手道：老朽领教姑娘高招。
那少女见他身手，知是劲敌，不敢托大，拨剑在手，道：你如输了，便要他向我磕头认错。
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挺枪直刺，竟不刺那少女，却刺向她手中长剑。
那少女一怔，举剑相格，只觉枪尖之上传来一股绵力，竟已将长剑粘住。
那少女忙挥动长剑，欲摆脱那长枪纠缠。
那知长枪竟如磁石一般，牢牢吸住长剑，如影随行，摆之不脱。
回复该发言

只见长枪缠住长剑在半空中不断划出圆弧，到后来，长枪越舞越急，引得长剑划出道道光圈，那老者双臂突停，长枪反向旋出，那少女再也拿捏不住，铛的一声，长剑脱手，一飞冲天。
那老者正待进招制住那少女。
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一人，宽袍缓带，长身玉立，正是那骑白马的少年。
那老者心中一凛，心道这少年好快的身形，自已竟全没瞧见他是如何下场的。
他正要出言相询，那少年却已刷的一剑刺来，剑尖所指，竟是自已手中长枪。
那老者心中诧异，暗道：我不来缠你，你反来寻我么？
当下长枪舞动，便拟故技重施，荡飞这少年手中长剑。
谁知甫一用劲，便觉不妙，原来那剑上劲力，竟远远大过自已长枪之力，此时形势，反是长剑粘住了长枪。
那老者又惊又疑，想起当年自已初学此招时，先人曾言此招以强攻弱、以长困短，是破短兵刃的绝招，其中运劲的法门，更是极尽巧妙，纵是遇上劲力强过自已之人，也可破敌，但若是遇上内家高手，便会反为所制。
瞧这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似有一身浑厚的内力，而他运劲的法门，与自已所学不但颇为相似，其纯熟犹有过之，就是自已先人，也是有所不及。
那老者正自惊疑不定，那少年长吟一声，剑尖一旋，已将老者手中长枪挑飞，厉声道：这一招指南针式’，你那里偷学来的？
那老者一怔，旋即大悟，躬身行礼道；公子莫非姓杨？
那少年哼的一声，道：你自然知我姓杨。
那老者又行了一礼，道：老朽孟伯当，先祖曾为天波府家将，因随杨延昭元帅抗辽有功，蒙杨元帅垂青，传了十一招杨家将法，实非偷学。
那少年神色稍和，道：你便是开山神君孟伯当么，我听人说，秦安五马塞都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好汉，怎地用我杨家枪法干这欺凌妇孺的勾当？
原来那老者本是宋陕西路原州武官，靖康时，金兵入寇，宋军退守陕南，他带一群不愿南撤的官兵在甘南袭扰金兵后方，宋名将吴玠、吴璘兄弟在和尚原、仙人关大破金兵之役，便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内。
后来宋金议和，朝庭下诏命他降金，他杀了使臣，扯碎诏书，率众在秦安五马塞落草为寇，金兵数次围剿，都被他杀败，由是声威大振，甘凉好汉，纷纷来投，隐然便是西北绿林领袖。
与他同行的两个紫面汉子，壮的叫杜青，瘦的叫杜云，人称紫面双雄，那个黑衣少年，是孟伯当的儿子孟飞，外号小沉香，三人都是寨中有名的好汉。
孟伯当听了少年这话，脸上一红，苦笑道：这位姑娘厉害得紧，我们那敢欺凌。
此番我带两个兄弟和犬子来湖北赶赴一个约会，道上碰见这位姑娘，犬子见她生得美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想竟触怒了这位姑娘，拦住我等，要犬子向她赔罪。
犬子自知举止失当，便向这位姑娘陪礼认错。
那知这位姑娘不肯饶让，拨剑相向，定要犬子跪下磕头不可，两边因此动起手来，交不数合，犬子额上便被她刺了一剑，后来的情形，公子都见到了。
那姓杨的少年闻言瞧了那少女一眼，暗暗吃惊，心想如此清丽文秀的少女，行事怎的这般蛮横，而此中情由，更非自已始料所及，当下抱拳施礼道：如此倒是我行事莽撞了，请老伯勿怪。
那杜青、杜云见寨主言词谦卑，那少年却倨傲无礼，心中早自不忿，此刻忽见他改颜相敬，不禁一愕，胸中闷气，却也消了大半。
四人一走，四下立时寂静无声。
那少女悄立良久，这时突然开口道：你拿了人家东西，想赖着不还么？
肖瑶闻言一愕，转身回首道：甚么？
随即醒悟，将手中长剑递了上去，道：谢姑娘借剑。
原来肖瑶刚才纵跃之时，顺手接过了那少女长剑，与孟伯当相斗。
少女接过长剑，笑吟吟的道：这倒奇了，你帮我打败了那长胡子老山羊，该我谢你才对，怎地你倒反来谢我？
回复该发言

肖瑶见她说得顽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含笑不语。
那少女见他不答，也不再说话，一双妙目，盈盈如水，盯着肖瑶上下打量不止。
肖瑶本来有事在身，欲待告辞，但不知怎的，作别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心中竟似不愿就此离去。
过了半响，他见那少女仍自盯着自已，神情甚是古怪，不由得暗自惶惑，低头自顾，心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妥么？
只见自已衣袍修整，并无差失，心中略定，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何这般瞧着在下？
那少女啊的一声，道：没甚么，我瞧你生得好俊。
肖瑶自幼俊秀非凡，深得众长辈喜爱。
也常有人如此夸他，但都只是些年长的婆姨。
同辈相交的少女中，纵有心中爱慕的，但为礼法所拘，至多不过眉目传情，似这般大胆言语，又怎敢说得出口，此刻突然听到一个美貌少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一呆，脸上微红，心道：这少女说话怎这般大胆。
那少女见他神情扭捏，笑道：咦，你干么脸红，害羞么？
肖瑶大窘，心想若再不走，处境大是尴尬，当下拱手道：姑娘既然无事，在下就此告辞。
那少女一惊，道：你要走么，到哪里去？
肖瑶道：在下要去前面擂鼓墩办一件要紧的事。
那少女漆黑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你帮了我，我本不知该怎么谢你。
这下好了，我同你一起去办这件要紧的事，算我帮你一回，咱们便两不相欠。
肖瑶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怎敢烦劳姑娘大驾。
心想此行颇有凶险，自已虽然不惧，但若带了这少女同行，却是难以照顾得周全。
那少女听了， 心中失望，却不死心，又道：我最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再说这山里阴测测的，也不知有没有妖怪，我心里好生害怕，你就当是送我出山，好不好？
说到后来，声音温软柔媚，竟是出言相求。
肖瑶心中一软，正要答应，忽然想起对手手段，登时惊觉，心道：我带她同去，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害了她。
其实他心里颇想与这少女结识，但此时情势，却实实不能带她涉险，只得硬了心肠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同行多有不便，就此别过。
他怕那少女再软语相求，自已难以抗拒，不等那少女答话，已自飞身上马，催缰前行。
那少女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从未求过旁人，不想今日首次破例就碰了个大钉子，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想起心中伤心之事，更是满腹凄苦，忍不住把剑一摔，放声大哭起来。
肖瑶听见哭声，暗暗奇怪，心想我不带她去，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用如此伤心，不知她又闹此什么古怪。
欲待不顾而去，终是不忍，只得拨转马头，回身探询。
那少女见他回转，以手掩面，双足乱踢，哭得更是惊天动地，肖瑶问她为何啼哭，又温言劝慰，那少女只是不理。
肖瑶十二岁时便随师父行侠江湖，多历风雨，纵然是龙潭虎穴，也能应付自如。
但眼下这般情景，却是平生未遇，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女边哭边哽咽道：妈妈不管我了，爹爹又不理我，人人都怕我，躲着我，连你也来欺负我。
这世上，再再没一个人疼我。
肖瑶见她说得伤心，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心道：我又几时欺负你了？
过了一会，那少女哭得累了，声息渐细。
肖瑶给她这么一闹，心下早自软了，心道：罢，罢，那件事，耽搁两天不迟。
此时见她声势转弱，温言道：你别哭了，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就是。
那少女果然不哭，分开双手，露出一双乌黑溜亮的大眼睛瞪着肖瑶，鼓起腮帮，撅着嘴哼了一声，却已掩不住眼角笑意，只是脸上兀自还挂着泪珠。
肖瑶见她样子可爱，便如一个娇憨顽皮的孩子，心中怜爱之情大盛，一股照顾她、宠爱她的念头在胸中油然而生，此时那少女无论要他做些什么，他都是不会再拒绝的了。
回复该发言

那少女牵过坐骑，对肖瑶道：我在燕京住得久了，便想出来走走，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
人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这两处所在，想必是人间绝境，你且带我去瞧上一瞧，好不好？
苏杭两地，自唐时起，便是山水名城。
金灭北宋后，北方豪门富贾，纷纷南逃，天下财富，一时尽集江浙。
苏杭更是人烟稠密、店铺如林，繁华富庶，犹胜昔日京都汴梁极盛之时。
苏杭天堂之誉，便自此而始，其意不单指两地风景秀绝，更有以繁华自夸之意。
苏州在北宋徽宗政和三年便已升平江府，杭州则在高宗建炎三年升临安府，又定为皇帝行在。
苏杭两字，都是俗称。
肖瑶此间事了，原是要去临安，心中略一思索，已有计较，说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那少女问道：什么事？
肖瑶道：我要办的那件事，很是危险，你不能与我同去。
待我办完了事，便陪你去临安。
那少女见他关心自己安危，心中感动，连声问道：是要与人动手么？
对手很厉害么？
我可以帮你呀！
怎的不要我去呢？
肖瑶见时候不早，说道：咱们上马，边走边说。
那少女骑的也是一匹白马，浑身如雪，毫无一丝杂色，神俊异常，显是名种。
肖瑶所乘是军中良马，已非凡品，与这白马一比，却又差得远了。
肖瑶瞧见这马形貌，心中暗暗吃惊，问道：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照夜白么？
那少女奇道：咦，你也知道它的名字么？
爹爹说它是世上罕见的千里马，我也不信，只是见它漂亮，才骑了出来。
难道它真的是匹宝马？
肖瑶点了点头道：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说的就是它了。
唐太宗当年有六匹爱马，都是世间少有的千里良驹，曾伴其南征北战，纵横天下。
这照夜白便是其中之一。
唐太宗死后，唐高宗请匠人高手刻照夜白、飒露紫等六马形貌于太宗陵寝之内，陪伴先王，是为昭陵六俊。
以帝王之尊，尚且钟爱至此。
这马的珍贵，不问可知。
杜甫的《观曹将军画马图》那少女幼时也曾读过，只是她生性活泼，不喜欢杜诗的严谨沉闷，因此不大记得。
她见肖瑶语中对这马甚是赞叹，心念一动，说道：杨大哥，你要是喜欢，咱们换马乘骑，好不好？
她称肖瑶作杨大哥，语声之中，又多了几分亲近。
肖瑶见了这匹照夜白，知道这少女来历不凡，心中正自猜想。
听到少女这话，忙摇手道：那可不成，我怎能夺姑娘所爱？
那少女见他不愿，也不相强，嘟着嘴道；姑娘、姑娘，人家没名字的么？
肖瑶一怔，道：正要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一笑，道：你这时才问，岂不太迟？
我且明日再告诉你。
肖瑶知她说笑，笑道：你不肯说，我便猜上一猜。
是了，你白衣白马，如霜似雪，想必是姓白。
那少女呸了一声，道：胡说。
那长胡子老山羊黑衣黑马，怎又不姓黑？
我自姓林，叫做酒酒。
肖瑶心中暗笑，道：是么？
那我可全猜错了。
肖瑶和这少女说笑两句，拘谨渐消。
他生性疏狂，本非拘礼之人，只是见这少女清丽动人，不免心中异样，言谈举止之中，也就分外小心，深恐被她轻视。
反是那酒酒率性天真、言谈无忌，处处占着主动。
两人行了一会，酒酒想起刚才所问之事，又问道：你去擂鼓墩到底要做什么事？
干么不让我去？
肖瑶道：我要去找一件东西，杀一个人。
酒酒听说要杀人，啊了一声，道：那人很坏么？
干么要杀他？
肖瑶道：我师父有个姓凌的朋友，是梁山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人。
三个多月前，一伙蒙面的强盗闯入他家中，四下乱搜，见人就杀，随后又放火烧屋。
凌家上下三十余口，乃至家中丫环、仆役，竟无一人逃出毒手。
回复该发言

我师父查了许久，终于查到这件惨案是擂鼓墩雷霆山庄庄主古图南所为，他和凌家无冤无仇，只是为了夺取他家中所藏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的打造图谱，竟不惜将凌家斩尽杀绝。
酒酒插嘴道：神火飞鸦？
火龙出水？
那是什么东西？
肖瑶道：那是两样厉害的火器。
神火飞鸦以竹篾制成，形似乌鸦，内装火药，射出后飞出百余丈方才爆炸。
火龙出水是一只五尺长的竹筒，竹筒前后各扎两只大火箭，以助竹龙腾空飞行，龙腹之中又有火箭多支，火龙飞出二、三里后，大火箭引燃龙腹中火箭，从火龙口中喷射而出。
这两件火器，是当年东京广备攻城作的一位高手传给凌振的，凌振阵亡后，其家人带着两件图谱，避居鄂州，数十年来，极少有人知晓。
古图南是火器高手，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凌家有这两张图谱，便上门重金求购，被凌家婉拒。
没曾想过不多久，古图南便对凌家下了毒手。
酒酒皱了皱眉道：这姓古的如此狠毒，当真可杀。
只是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虽然厉害，却只能用作行军打仗，那古图南又不是大将军，何以定要抢到它不可呢？
肖瑶道：这件事情，师父和我也想不大明白。
这雷霆山庄近几年才在鄂北兴起，江湖中人，大多不知那姓古的是什么来厉，只听说他在两湖一带暗中招兵买马，网罗高手，积蓄势力，或者竟然图谋不轨，想要造反也说不定。
两人说了半天话儿，都觉口干，拿出水囊来，喝了几口水，不再说话，静静而行。
肖瑶移首去瞧酒酒，但见画黛弯长、容颜绝丽，实是人间殊色，只觉心头一阵迷惘，竟自看得呆了。
酒酒察觉异样，扭头见肖瑶这般模样，知他倾慕自已容貌，心中得意，柔色问道：大哥，你说我美么？
肖瑶一惊，面红不语，过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酒酒见他如此称赞，心中欢喜，口中却道：也没那般美。
这世上，只有我妈妈才当得起这几句诗。
肖瑶听她提起妈妈，想起她刚才哭闹时所言，笑道：你定是顽皮，不肯听话，被你爹爹妈妈赶了出来，是么？
那知酒酒听了这话，眼圈一红，黯然道：我妈妈已经死了。
两人又行一会，日色渐渐西沉。
两人好容易遇见一个樵夫，下马问路，方知离擂鼓墩尚有五、六十里远，且要翻过两座山峰。
眼见天黑之前难以赶到，两人便找人家借宿。
谁知找了半天，只有两家山民，俱是房舍简陋、茅檐低小，又无多的被褥御寒，难以待客。
两人向前再找，但行出许久，却是再也不见人烟。
两人无法可想，只得就近找了一个山洞落脚。
肖瑶找来一堆枯枝，燃起篝火，又在山间打了两只野兔在火上烧烤，片刻间，山洞里香气四溢，诱人食欲。
肖瑶自幼闯荡江湖，风餐露宿是寻常之事，烧烤的手段大是高明，只吃得酒酒啧啧称赞。
两人吃过野兔，喝了几口山泉，都觉精神一振，一起步出洞外。
时当时，新月初上，清辉遍野，凉风轻动，竹影微拂，四面群山静谧无声，分外雅静清幽。
杨、林二人俱觉心无羁束，一片空灵。
过了半响，酒酒道：原来偏僻荒远之地，也有这般好处。
住在这里，可比吵吵嚷嚷的燕京好得多了。
肖瑶道：你在繁华之地住得久了，自会觉得清静难得。
倘若真要你住在这里，只怕不出一月，你便要闷出病来。
酒酒道：我一个人住，那自然是不成的。
若是有人陪我，便不会觉得闷了。
肖瑶笑道：不错，不错。
哪天你找到了如意郎君，搬到这里来住，那便是洞天福地、神仙眷属。
只是不知那人肯是不肯。
依我看来，只怕多半是不肯的。
酒酒咬着嘴唇，狠狠瞪了肖瑶一眼，道：你只会胡说，我不爱理你。
说完转身便走。
回复该发言

肖瑶想不到她竟然着恼，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追还是不追。
肖瑶正自瞠目，酒酒已从洞中又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物，却是一枝玉笛。
酒酒走到肖瑶身旁，挨他坐下，道：大哥，我吹个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原来酒酒回身，只是去取玉笛。
肖瑶心中一宽，正待答话。
酒酒素手微抬、朱唇轻启，已自呜呜地吹了起来。
古人以质作别，将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笛与箫均在竹部。
笛声清越抑扬，箫声却平和冲淡，因此笛子多宜独奏，而洞箫却常与琴瑟相和。
酒酒初吹之时，音声极细，有如林中水滴，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继而水滴渐聚，汇成小溪，叮叮淙淙，蜿蜒而下，清流之侧，尽是幽草碧树、郁郁山花，更有杜鹃黄鹂，枝上轻啼，鱼虾之属、水底逐戏。
溪流在林间徘徊良久，方才珊珊前行，渐行渐远，渐行渐宽。
肖瑶心神被笛声牵引，恍惚间意随流水，似到江南水乡，只见小河两岸水村渔市，酒旗招展，芦花隐约，孤烟细细。
碧波之上，一位少女，修眉联娟、窄袖轻罗，正自桧楫松舟，逐水而歌。
轻舟行处，杨柳垂岸，芳草萋萋，时时有群鸥惊起。
过得一会，水流渐缓，人声渐密，却是到了一座城郭之内。
笛声悠扬，带着小舟穿桥过巷，流连曲折。
只见城中薄雾似烟、细雨如愁，四处皆见高台芳榭，花林园池，又有丽人三两，罗衫画伞，慢步青石道上，恍如水面风荷，花影浮动，摇曳生姿。
江南秀丽柔媚之景，于此臻于极至，使人仿佛置身桃源，似梦似幻、如醉如痴。
这一曲《姑苏行》是江南名曲。
肖瑶的师父精通音律，当世罕有匹敌。
而肖瑶自幼便喜欢拨弄丝竹，悟性又是奇高，他师父发觉之后，喜不自胜，常谓绝艺有传，乃平生第一幸事，因此肖瑶音律上的造诣，更胜于武功。
这首曲子，肖瑶早已烂熟于胸，但此时听酒酒吹来，却如同平生第一次听到一般，只觉笛声水声交融，浑如天簌，其乐声之美，奏法之妙，便是恩师亲为，亦有所不及。
肖瑶微闭双目，正自听得入神，忽听得白马长嘶，既而啊的一声惊呼，笛声骤止。
肖瑶睁眼瞧去，却见酒酒手中长笛坠地，望着山下，满脸惊惶之色。
他转头再看山下，不禁也吃了一惊。
但见山下林中，一大团物事如潮水一般拥近，上千双眼睛在月夜中忽明忽暗，幽幽闪动，竟是一群恶狼悄无声息地掩至。
狼群听不到笛声，各自停步不前，望着山上。
呆了一会，当先的一头巨狼，仰头向月，一声长嗥，群狼跟着纷纷对月狂嗥，叫声凄厉，静夜之中，如闻鬼哭。
酒酒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此刻听见狼嗥声声，响彻山谷，再也禁受不住，惊叫声中，一把抱住身旁的肖瑶，把脸埋入他怀中，浑身不住颤抖，一颗心儿怦怦乱响，便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一般。
肖瑶初见狼群时，亦不免心惊，但惊惧之念，一闪即逝。
他虽方当年少，却涉世极早，其经历际遇之奇，更是远胜常人。
狼群虽然凶恶，比起江湖风波、人心险恶，却又差得远了。
世间穷凶极恶之徒、机关埋伏之险，他犹自不惧，自不会将一群兽类放在心上。
眼见酒酒怕得厉害，伸臂抱住她肩头，笑道：这群恶狼想必为了听你的曲儿来的。
如此，倒也可算是你的知音。
酒酒这当儿哪有心思与他说笑，埋首在他怀中，颤声道：这这可怎生是好，我们我们逃么？
肖瑶摇头道：狼虽然不如虎豹那般威猛迅捷，脚力却是最长，便是连奔几日几夜，也不知疲倦。
我们若逃，它们定会穷追不舍，若狼群被我们引入集市之中，不免祸及无辜。
再说四下皆是恶狼，两匹马儿又如何冲得出去。
酒酒听了更是害怕，竟自嘤嘤哭了起来。
肖瑶轻拍她肩头，道：咱们一身武功，它们若敢上来，便杀它个有来无回，怕它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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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并不答话，只轻声哭个不休。
肖瑶心中虽然镇定，但想上千头恶狼若当真同时扑上山来，倒也不易应付。
他正自思忖驱狼之策，忽然看见脚边草从中一物莹莹发光，却是酒酒适才掉下的玉笛。
肖瑶心念一动，伸手拾起玉笛，拂去草屑，递到嘴边轻轻吹响。
此时群狼兀自狂嗥不止，凄厉之声，振耳欲聋。
笛声在清凉月色之中悠悠递出，群狼嗥声虽巨，却丝毫压不住清越笛声。
笛音初起时，音调尚属平和，过得一会，声调越转越高，渐渐急促，笛声之中似闻角弓鸣响，车声隆隆，犬吠鹰嘶，足音雷动，便如同千军万马踊跃奔腾而来，竟将山谷中上千头恶狼嗥叫之声尽数掩却。
酒酒除一曲《姑苏行》是自小母亲教她吹熟的外，在音律上所学其实并不甚多，但肖瑶此时吹的这曲《田畋》，她平日里却也听过几回。
这首曲子是述司马相如《上林赋》所载周天子在上林苑中围猎故事。
全曲音声高亢，气势恢宏，将赋中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的状观景象演译得淋漓尽致，使闻者如临其境，仿佛置身千骑万乘漫山遍野围杀猛兽的校猎场中，为之心跳若狂、热血如沸。
只是这支曲子是唐十部乐第一部燕乐中的一部大曲，共有七宫、七商、七羽、七角二十八调，须得五弦琵琶、羯鼓、大笙、短笛、铜钹、卧箜篌等诸般器乐合奏，再配以武士十二人持剑伴舞，方得尽显其妙。
肖瑶居然只用一只短笛吹出，曲调虽不如酒酒往日所听的那般繁复华丽,但笛声慷慨激越、响遏行云，音声调色，绝不输于鼓乐合奏，而其摄人心魄之处，尤更甚于酒酒往日所听。
酒酒听了一会，心神渐渐宁定，惧意渐消，胆气渐壮，蓦地发觉自己竟纵身在肖瑶怀中，将他抱住，不由得大羞，急忙松手，欲待抽身出来，却被肖瑶双臂圈住了。
她知肖瑶奏这曲《田畋》，意在驱狼，此刻正是着紧关头，容不得打断，只好权自忍耐。
只是一颗心儿方始宁定，却又禁不住怦怦乱跳起来，两只手儿，更是不知放在何处方好。
此时群狼早已不再嗥叫，却渐渐聚拢在当先的那头巨狼四围，俯首蜷足，似乎大有畏惧之意。
古人论乐，以为音声之起虽然发于人心，但若其能应之以自然，顺之以天理，则为天地之精，可以调理四时，太和万物。
故而雅音妙曲，辅以高手鸣奏，不但人为之移情夺魄，纵是飞鸟走兽，亦有所感。
春秋时师旷奏《清徵》，玄鹤引颈舒翼而舞，唐时董大弹《胡笳》，空山百鸟散合，便是此理。
《田畋》曲声之中，原本就夹杂刀剑鼓角之声，兼之肖瑶引腔运气之时，潜运本门玄功，更加显得气势雄壮，激荡风云。
群狼虽然凶恶，终是畜类，听见大举围猎之声，如何能不胆怯惊惧？
肖瑶吹到此时，笛声高亢已如孤峰万仞，直刺云端，酒酒只觉耳中震得嗡嗡发响，不由得伸手掩住。
谁知肖瑶于极高之处，竟将笛音又再拔高，其声直如大鹏负风长啸，上击九天，又似山倾地裂，洪流汹涌，日星隐曜，雷电交鸣，种种奇声巨响之间，更伴以箭矢如雨，群兽哀嘶。
只见山下群狼口中呜呜作响，缩作一团，忽尔尾后的一头恶狼急纵而起，掉头狂奔，继而群狼一阵大乱，纷纷尾随而去，只有当先的那头巨狼，待众狼退尽之后，方才掉头转身，跟在最后。
群狼来得突兀，去得也是极快。
倏忽之间，上千头恶狼便已踪影全无。
山上林间，只余杨、林二人伴月而坐。
酒酒回想刚才自己躺在肖瑶怀中，将他抱住情景，心如鹿撞，怦怦乱响。
肖瑶听得真切，取笑道：原来有人一刻也少不得热闹，我的笛声刚停，便在那里敲起鼓来。
酒酒听了这话，只道自己心思被肖瑶觑破，登时又羞又急，右掌急挥，便向肖瑶击出。
这一下忽如其来，肖瑶全无防备，只听啪的一声，结结实实落在右颊，竟是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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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瑶只觉半边脸颊热辣辣的甚是痛疼，不由得心中微怒，道：你你疯了么？
酒酒道：谁叫你欺负我来。
肖瑶不明所以，奇道：我又几时欺负你了？
酒酒连连摆手顿足,羞红了脸道：你你如此大胆，竟敢竟敢让我抱你，又圈住双臂，不让人家出来，这还不是欺负我么？
其实方才群狼突至之时，两人一个惊惧之下投身入怀，一个强自镇定轻抚安慰，行事俱是出于自然，心中全无他念。
到后来酒酒心神宁定，脱身不得，才始芳心渐乱。
肖瑶却是一直凝神吹笛，无暇它顾。
此时听到酒酒提及，心中一惊，也觉此举太过亲近，当真是大大的不妥，只是酒酒之言也未太过蛮横无理。
继而想到适才横吹之时，软玉入怀，温香在抱，此刻衣角颈边，鬓香未散，芳泽犹闻，不由得心中迷乱，茫然若失，脸上竟也不觉得怎么痛了。
酒酒适才出手，原是情急之举，出手之后，便即后悔。
她见肖瑶左颊微微红肿，心下甚是歉然，口中却道：罢了，罢了。
这次便饶了你，下次下次再敢如此，瞧我不砍下你的一双手来。
肖瑶正自迷茫，听了这话，呆呆地道：你要砍，送与你砍便是。
酒酒登时晕生双颊，啐道：呸，胡说八道。
两人各怀心事，呆呆地望着火堆，只觉唯愿如此相伴，坐到天明，竟是谁也不肯再说一句话儿。
春山夜静，寂寥凄清，唯有清月映郭，风吹竹影，飘动摇曵，撩人情思。
默坐了半晌，肖瑶渐觉夜深露重、寒意微生，当即解下身上锦袍，披到酒酒身上。
却见酒酒以手支颐，双目微闭，身子轻轻摇晃，已是海棠春睡。
原来酒酒终究年小体弱，又正值贪睡之年，日间争斗，原已颇为疲累，此刻被群狼惊吓，更是心神大耗，倍感困倦，故尔才脱险境，微一凝神，便入梦乡。
此时她正梦到肖瑶将自己抱在怀中，低头来亲自己面颊，自己想要伸手推拒，可全身又酸又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肖瑶双唇向自己面颊一寸一寸地靠近。
正自又羞又急，无可奈何之际，肖瑶忽然不见，自己身子悬在空中，无所依托，急向下坠。
酒酒登时从梦中惊觉，却原来被肖瑶轻轻推了一下。
酒酒定了定神，忆起梦中情境，脸上一阵发烧，只觉身子兀自酸软无力，只想有人抱住才好。
春梦正浓，心神欲醉之际，却被梦中人无端惊起，酒酒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喜是羞。
肖瑶见酒酒神情古怪，只道她尚未睡醒，也不以为意，指了指洞口道：去里面歇着吧，可别着了凉。
酒酒点了点头，冲肖瑶微微一笑，起身道：刚才打疼了你么？
肖瑶道：眼下倒不疼，呆会却要疼了。
酒酒奇道：那是什么道理？
肖瑶道：也不知你手上用的是什么奇脂异粉，这般地香，才擦了一点在我脸上，便熏得人头也晕了。
呆会我若睡着了，这山间的蜜蜂闻到这般奇香，定要嗡嗡嗡地飞过一大群来，把我的脸当作一朵大花来采，那时却不是要痛得紧么？
酒酒不禁莞尔，笑道：可不又是胡说，哪有蜜蜂晚上出来采蜜的？
肖瑶道：若是寻常香蜜，自然是白天去采。
似这等绝世奇香，当真可与贾舞私赠韩寿的西域贡香媲美，却是要夜间偷偷地来采方好。
肖瑶所说的贾舞原是西晋权臣贾充小女，只因爱慕其父僚属韩寿的仪容风度，不但与其私相授受，更将家中御赐一著人则经月不歇的西域奇香偷赠情郎，以致为人发觉。
贾充不得已之下，只好招韩寿做了女婿。
这段风流故事，原是窃玉偷香的典出所在。
酒酒听肖瑶话语中甚是不怀好意，不由得红了脸道：呸，再不肯说半句正经话儿。
我不与你说了。
转身入洞而去。
早先两人进洞之时便已采了许多草叶铺在空旷之处，权作床席。
肖瑶又在尺许之外生了一堆柴火，此时早已将草叶水气蒸得透干。
酒酒解了发髻，枕着包袱，睡在草床之上，只觉又暧又软，甚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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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草叶只铺了一处，肖瑶若是进来，势必只能睡在酒酒身侧。
酒酒想到此节，身子微微发热，两眼盯着洞口，心中盘算到时该如何应付才好。
谁知望了半晌，却始终不见肖瑶进来。
酒酒心中微感失望，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直到洞外林间春鸟喧嚣啼闹不止，方才渐渐醒转。
娇眼才开，鼻中便已闻到一股浓郁花香，定睛看时，却见枕边放着一大束碗口般大小的红花，花瓣上清露圆润欲滴，花蕊却如少女佯羞，欲开还闭，衬着青青草色，显得娇艳异常。
酒酒摘过一枝来，递到鼻边轻嗅，只觉花香浓烈馥郁，沁人心脾，又见自己身侧青草平整如初，旁边火堆余烬未灭，显是肖瑶夜里并未进洞歇息，却来添过柴木，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欢喜感动，当下静静躺着闻了许久的花香，方才起身出洞。
酒酒来到洞外，见肖瑶正在忙着烤一只野兔。
酒酒走上前去，心里头翻来覆去地只觉有许多话想对肖瑶说，待走到面前，却又甚是局促不安，刚才想的话儿竟一句也记不起来，只是低首敛眉，冲肖瑶微微一笑。
。
肖瑶见酒酒笑得甚是腼腆可爱，亦报之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一道溪流道：快去洗了脸来吃东西吧。
酒酒这才想起自己尚未梳洗，登时满脸通红，心道：哎呀！
糟糕！
这幅鬼样子，全叫他瞧了去。
急忙以手遮面，跑到洞中，取了梳妆盒儿，来到溪边，细细梳洗。
肖瑶远远瞧着，但见酒酒青丝万缕，如同瀑布一般，泻到腰间，又象一匹黑色缎子，在朝阳之下，随风轻荡，熠熠生光，眩人心目；纤纤十指，如春笋初发，如兰花静放；素腰削肩、延颈秀项之上，樱唇绽雪，眉眼含春；一张脸儿，挂满水珠，似芙蓉带露，似芍药含情，当真是皓腕凝双雪，溪边人似月，纵然画尽江南明山秀水天下独绝之景，亦不能及其风韵之万一。
肖瑶呆呆瞧着，心中如醉如痴。
忽见酒酒微蹙双眉，环首四望。
待她目光转到肖瑶这边，不禁一手掩口而笑，一手伸进溪中，将一大片溪水向肖瑶撩了过来。
继而放手笑道：呆子，你瞧什么呢？
溪水变作无数颗水珠，晶莹四射，有几粒落在火堆之上，嗤、嗤一阵响，化作袅袅青烟，在林间乘风飘逸。
肖瑶见这一笑风致动人，容光四射，只觉得魂飞魄荡，身子跟随这些青烟，轻飘飘的直上云端。
贴杀柳动，顺便杀杀酒界转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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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见肖瑶兀自发呆，更是笑不可抑，指着火堆道：煳了！
煳了！
肖瑶一惊，这才发觉野兔早已烤得焦枯欲燃，浓烟四起，发出阵阵煳味，急忙缩手不迭，连连拍打，又取出长剑削剥焦枯之处。
酒酒梳洗罢了，走到火堆边上，在肖瑶身旁坐下。
肖瑶递过野兔，红着脸道：这可没昨晚那般味道了，将就吃了，早些赶路吧。
酒酒含笑接过，道：你吃过了吗？
肖瑶摇了摇头道：我不必吃了。
酒酒道：为什么？
肖瑶叹了一口气道：以前见古人说秀色可餐’，总以为不过是形容溢美之辞。
今日才知道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绝代佳人，临镜梳妆，顾盼生姿，风情万种，细细咀嚼其中滋味，当真是胜过世间任何珍馐美味百倍千倍。
我纵是三日不眠不食，也是不饿不累的了。
酒酒听他说得如此直白夸张，微感害羞，道：尽会瞎说，若是我每日梳妆与你看，你这辈子岂非再也不用吃饭？
肖瑶瞪大了眼道：你当真肯每日梳妆与我看么？
酒酒登时脸上飞红，撇了撇嘴道：呸，你想得倒美。
肖瑶张口还待再说，酒酒忙将手上的兔腿塞在肖瑶嘴里，道：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许多，你快些帮我把它吃了。
子曰食不语，寝不言，吃完之前，不许说话！
肖瑶嘴里吱吱唔唔，不知说些什么。
酒酒瞪了他一眼，肖瑶从口中取出兔腿，伸了伸舌头，果真不再说话。
两人用过早饭，牵了马儿下山。
因昨日误过了宿头，这时不敢再行耽搁，均放马疾驰。
酒酒的马快，时时跑在前面，等肖瑶过来。
乘着等候闲暇，采花捕蝶，忙得不亦乐乎。
随州是神农故里，古随国旧地，《春秋左传》所谓汉东之国，随为大者，指的便是此处。
其国后来为楚所灭,置以为县。
北宋立国后设其地为随州，属荆湖北路所辖。
擂鼓墩在州城西北，相传楚庄王曾在此与中原诸侯会战，是役庄王亲自擂鼓助战，大败诸侯，故而得名。
两人按着乡人所指，出山之后，沿涢水向东行了一个多时辰，道旁人烟渐见稠密，离随州城已是越来越近。
行到日中时分，肖瑶见酒酒神情慵懒，眉目之间颇显倦意，知她有些累了。
恰巧道旁正有一座酒家，便勒住了马道：咱们暂且歇息一会，用过午饭，再赶路不迟。
酒酒早盼着这话，当即依言下马，进到店中。
两人拣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刚刚坐定，小二便送上一壶绿茶，一盘蜜枣来，又问两人要些什么酒菜。
肖瑶随口点了几个小菜，问那小二道：小二哥，请问到雷霆山庄怎生走法？
小二茫然道：雷霆山庄？
随州城大小十数座庄院，可没听过叫这名字的呀？
两位客官莫不是弄错了。
肖瑶一怔，道：难道贵县擂鼓墩上竟没有一处叫做雷霆山庄的所在么？
那小二听到擂鼓墩三字，脸上微微变色，道：擂鼓墩上倒是有一座庄院，只是不叫雷霆山庄’，却是叫做恶虎庄。
肖瑶喃喃道：恶虎庄？
小二应声道：不错。
听人说道，那庄外树林之中，养着几只吊睛白额的大虫。
前年有几个庄汉误入到林中，被那些大虫咬死了三个，逃出来的两个也是遍体鳞伤，到家不几日，俱都死了。
几家的苦主告到县里，反被那庄主买通官府，诬说那几个庄户入庄偷盗，分赃不均，互斗而死，又判了告状的一个攀诬良民，意图讹诈。
自此以后，随州城中之人便管那庄子叫做恶虎庄，任谁也不敢再走近半步。
肖瑶又问道：这庄主如此强凶霸道，你们可知他的来历么？
小二摇了摇头道：这庄子里的人行踪甚是诡异，除了派人出来买些日常用度，从不与外人来往。
这等凶恶之人，不来侵害乡邻已是谢天谢地，谁还敢去问他的来历。
瞧两位客官是外乡人,休怪小的多嘴,那地方,可去不得。
回复该发言

肖瑶微微一笑，谢了一声，让那小二上菜。
小二高声应着，奔内堂去了。
酒酒待两人说完，对肖瑶道：这姓古的养了恶虎在庄外林中，不让外人接近。
庄院之内，定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肖瑶点了点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去了便知。
" 店中客人不多,酒菜上得极快,只是大师付记性不好,菜里不是少盐,便是缺醋,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两人胡乱吃了几口,略坐了片刻,便起身上路。
临行时,酒酒见那蜜枣果肉圆润,甜香甘美,又向掌柜的多秤了几斤,带在路上细细品尝。
两人沿着涢水继续前行,行到涢水与灍水交汇之处,转而向北。
行不多时,见到一处小丘,只见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断蛇丘"三个隶书大字。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精神一振,心知过了此地,不远处便是擂鼓墩了。
酒酒一路上本来有说有笑,没半刻安宁,此时却渐渐神色凝重起来。
肖瑶知道酒酒担心自已,有意引她不去思虑此事,当下指着那块石碑道:"你可知道这名字的来历么?"酒酒摇了摇头道:"听说汉高祖是杀过一条大蛇的,可似乎不是在这里了。
大概有人象汉高祖那样,也在这里杀过一条大蛇,因此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 肖瑶笑道:"你这望文生义的法子可不大灵了。
的确有人在这里遇到过一条大蛇。
但他不是杀蛇,却是救蛇。
"酒酒瞪大了眼道:"救蛇?"肖瑶点了点头道:"不错,救蛇。
" 肖瑶接着道:"救蛇的那人,也是一位君王。
其事更远在高祖斩蛇之前,乃是在东周列国之时。
那时此地称为随国。
当时的国君随侯有一天出外巡游,行至此处,遇到一条大蛇,身子从中断开,仅剩皮肉相连。
随侯见大蛇来回扭曲,痛苦不堪,不由得动了怜悯之心,便令人取药替大蛇疗伤。
当时大家谁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七日之后,这条大蛇竟然口衔明珠出现在随侯宫中。
大蛇立起身子,蛇首对着随侯所住宫室连叩了三下,便消失不见,那颗明珠却被留在地上。
这颗明珠,便是天下至宝随侯珠。
而此地,自此以后便被人们称作断蛇丘了。
" 酒酒听到这里,突然插嘴道:"曹子建品评建安才俊时,曾有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的话。
荆山之玉是和氏璧,这灵蛇之珠指的莫非就是这颗随侯珠?"肖瑶点头道:"不错,灵蛇珠、随侯珠,本就是异名同谓,说的都是这颗珠子。
" 酒酒摇晃着脑袋道:"和氏璧是天下奇珍,当年秦王愿以十五座城池向赵王换取此璧。
虽说秦王并无诚意交出城池,但开出如此价码,也足以耸人视听。
而赵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保全此璧,不惜开罪强秦。
秦、两汉、新莽历朝都以此璧为传国玉玺,汉末诸侯为此宝你攻我伐,世间有哪一件珍宝玉器有过如此风光,如此为世人推重。
一颗小小的明珠,如何能与和氏璧相提并论?" 肖瑶听她如此说,摇头微笑道:"你这么说,可就错了。
若单以珍贵而论,随侯珠远胜于和氏璧。
只不过珍宝重器,犹如世之英才,不但自已要有超凡绝俗之能,更要时运亨通,方能显达于天下。
若是时运不济,纵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宝物人才,也不免要为世人冷落、抑郁终身。
随侯珠奇异之处虽然远胜于和氏璧,际遇却是大大的不如。
后人想到和氏璧时,还能将此珠与之并列,也算是它不幸中的大幸了。
回复该发言

" 酒酒望着肖瑶,神色中满是狐疑,道:"听你这么说,倒好象把随侯珠与和氏璧相提并论,还委屈了这颗珠子。
你倒说说看,这颗珠子有什么稀罕处,便值得你这般吹捧。
" 肖瑶道:"照古书所说,这颗珠子原是上古神农氏所遗,被那灵蛇吸天地日月精华，炼成了举世无双的神物。
将它带在身上,不但可以驱毒避邪,更能使容颜永驻,长葆韶华。
那位救蛇的随侯,便因着这颗宝珠的缘故,八十多岁时,仍然发黑如漆,肤色光润如同少年。
若是将它含在口中` ,纵然三月不饮不食,亦不会觉得饥渴。
最为神异的是,这颗灵珠还有疗绝症、起沉疴的妙用。
只要每日日出、日中、日落时,将此珠在病者额头之上摩挲半个时辰,一连三日,便是垂死之人,也会变得生龙活虎、体健安康。
你说这颗灵珠,比起和氏璧来,是不是更要珍贵得多?" 肖瑶问了这句,见酒酒呆呆的坐在马上,似乎并未听见自已说话,便跟着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酒酒仍不答话,过了半晌,方才摇了摇头道:"假的，假的。
这必定是古人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倘若世上真有这么一颗灵珠，我妈妈便不会死了。
" 肖瑶想不到她突然会思及亡母,愣了一愣,心想:"小女孩儿自小娇惯,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颗灵珠就算未曾失落,也必定藏于帝王之家,又岂是寻常人家能用得到的。
"只是这一番话,倒也不必说与她听。
当下岔开了话题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此珠若不是真有神异之处，也不值得世人如此推重。
再说古人言之凿凿，未必就是假的。
只是这颗灵珠出世不过百余年便告亡失，一千多年来再未在世间出现过。
许多帝王权贵，奇人异士，费尽心思查访搜寻,始终未见它的踪迹。
酒酒淡淡一笑，道：这便叫做死无对证了。
象这样的宝贝,该当好好保管才是,怎么轻巧巧地就会失了踪呢?肖瑶道：若是寻常物什，只要小心照管，就不必担心无故失落。
但珍器重宝,从来都是争斗之由，要想长保不失，却不是光凭"小心"二字便能办得到的。
这随侯珠的名声传出之后,引来不少诸侯觊觎窥觑。
只不过当时南方都是小国，无力与争。
中原大国又隔得远了，故而才保了数十年相安无事。
后来楚国在江汉之间兴起，经过数代经营，到了楚武王时，国力鼎盛，成为拥地千里的南方大国。
楚武王有心争霸中原，随国地处楚国与中原诸侯之间，拦住了楚国去路,自然成 了楚武王第一个要攻伐的对象.。
当时楚国便以结盟为名，要随国进献灵蛇珠作为信物。
随国地不过百里，兵不足千乘，怎么敢得罪楚国这样的万乘之国。
随侯无奈之下，只好忍痛割爱，将灵蛇珠封在一个玉匣之中，派人陪楚国的使臣送往郢都。
" 酒酒听了，愤愤不平道：这楚武王好没道理。
东西再好，那是人家的，怎能这般强凶霸道、恃强凌弱。
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分别?肖瑶接口道：所以古人才有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话了。
自古以来,持国者兴兵攻伐,又有几个不是恃强凌弱的？
弱肉强食，自来如此，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酒酒皱了皱眉，道：那灵蛇珠岂非就这么落到了楚武王手中?肖瑶摇了摇头道：没有。
送珠这件事，本来布置得极为隐密。
除了随侯和几个亲近的大臣，没人知道详细的情形。
但不知怎的，却还是走漏了消息。
那送珠的使臣和护送的兵将行到楚随两国边境时，遭到大队强人劫杀，全军覆没。
随侯珠也被这伙强人劫走了。
回复该发言

" 酒酒本来甚是担心肖瑶入庄之后安危，但听到这时，却渐渐被故事吸引，不禁问道:"那随侯珠是不是从此便失了踪?楚武王肯善罢甘休么?"肖瑶点头道:"不错。
自此以后，随侯珠便全无影踪。
当时楚、随两国派出大队人马，四处搜寻，却始终查不到半点线索。
楚武王如何肯善罢干休，一口咬定是随侯派人假扮盗贼，夺回了灵蛇珠，当即调集大军攻伐随国。
随侯星夜派人向当时的中原盟主齐国求救，但齐国远在海滨，齐襄公又忙于对付北方狄人的侵袭，无力南顾，只派了一名使臣前来劝说楚武王退兵。
楚武王置之不理,当场逐退齐使。
虽然数十年后，齐恒公联合诸侯，逼楚国向齐国赔礼认错，报了受辱之仇。
但随国当时孤立无援，眼见就是灭国之灾。
" 肖瑶讲的是数千年的故事，随侯也好，楚武王也罢，与酒酒全无半点瓜葛。
但同情弱小，原是女子天性。
酒酒虽然明知随国后来必为楚国所灭，心里却仍不自禁地替随侯担心，盼着事情有所转机才好。
只听肖瑶继续说道：楚军一路长驱直入，只用了两日工夫便攻到此处。
当日楚军在此扎营，准备次日一举攻灭随国。
谁知当夜楚武王竟然暴毙于军中。
主政的楚国令尹斗祁、莫敖屈重都听过灵蛇献珠的故事，认为这是神灵在警告楚军。
于是两人一面密不发丧,一面由莫敖以楚王名义入城与随侯议和。
最终楚军与随人结盟而去。
随国终于转危为安，又保了几十年的国祚。
" 酒酒听说随侯无恙,心里松了一口气,问道:"那随侯珠当真从此再也没在世上出现过么?"肖瑶摇摇头道:"再也没有。
屈指算来,这一场风波，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年之遥。
这一千八百年来，随侯珠不单是踪影全无。
就连记得它的人，也是越来越少。
可惜绝世奇珍，就此湮没于纷扰浊世之中。
" 两人说话的工夫，早已过了断蛇丘,来到一大片林地之前。
林地北面,隐约可见一座庄院。
两人均知已到了雷霆山庄，当即翻身下马。
肖瑶见西面有一座六角小亭,将手中缰绳递过，对酒酒道:"你就在那里歇着，等我出来罢。
"酒酒点了点头，神色中满是关切之情。
肖瑶拍了拍她肩头，道：你放心，那姓古绝不是我对手。
一个时辰之内，我便会回来。
回复该发言

肖瑶入到林中，见处处杂草从生,蘅芜乱长,只有一条极窄的小径蜿蜒向北延伸。
当下顺着路径，暗暗戒备，小心前行。
谁知一路上既无半个人影，更不见什么恶虎出来挡道。
肖瑶心中不禁暗暗纳罕。
大约行了一柱香的工夫,道路渐渐宽阔,树木渐渐稀疏,到了一处平坡之上。
肖瑶放眼瞧去,只见百步之外,一座极大的庄院朝南而卧。
庄院正门之上挂着一个漆金的匾额,上面写的,正是"雷霆山庄"四个大字。
正门两边的围墙夯得甚高,将里面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东西两侧的两个刁斗孤零零地露在外面,上面却无人值守。
肖瑶见大门紧闭,正自思量是要上前叩门还是跃墙而入。
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忽然开启，两个黑衣劲装、腰插朴刀的汉子闪了出来。
左边的一个指着肖瑶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雷霆山庄。
"肖瑶"哼"的一声，道:"凭你们也配问我的来历。
快叫古图南滚出来见我。
"两名黑衣汉子登时大怒，抽出朴刀，扑上便砍。
肖瑶有心要瞧这两人招式路数，只是闪避，并不还招。
两招一过 ，肖瑶发觉这两人出招狠辣沉稳，竟非庸手。
而出刀的招法，赫然竟是山西彭家五虎断门刀的家数。
彭家的掌门"刀神"彭仲与肖瑶的师父交谊甚厚，肖瑶幼时还曾受他教益，此时见两人使出彭家刀法，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彭家是武林正宗,向来门规极严,怎会容许弟子在外胡作非为? 肖瑶正自思忖，左边的那名汉子刀锋一转，自上而下，斜斜砍出，右边的汉子双手握柄，挥刀横斩，使的分别是东京大相国寺大癫和尚"泼风刀法"中的"狂风急雨"和岭南金刀门"破月刀"中的"云遮玉兔"。
肖瑶心中顿时了然：是了，他们偷学彭家刀法！
山西彭家的子弟，绝不会去学别派刀法。
眼见这两招分进合击，配合精妙，显是精心编排。
肖瑶叫了一声好，双手齐出，竟将两人手中朴刀双双拿住。
这两招若是两派的嫡传弟子递出，肖瑶绝不敢如此托大。
但肖瑶试过他们两招之后，已知两人刀法虽精，但功力与已相去甚远，配合亦不纯熟，显然操练未久，实是不足为虑。
因此出招之时便挥洒随意，全无忌惮。
两名黑衣汉子兵刃被拿，又惊又怒，奋力回夺。
肖瑶手上加劲，顺势一拗，只听崩的一声，两柄朴刀同时断折。
肖瑶跟着双掌疾出，怦的一声，同时击中两人胸口。
肖瑶有意要伤人立威，这一掌用了七成劲力。
两名黑衣汉子啊的一声大叫，向后踉踉跄跄急退了几步，喷出一口鲜血，双双委顿在地。
肖瑶击退二人，径自步入院中。
只见院子收拾得甚是干净，左墙边上立着两只锈迹斑斑的大铁笼，笼中两头斑斓猛虎正自打着盹儿。
原来那店中的小二并非虚言，雷霆山庄中果然养着猛虎守庄。
肖瑶见院中无人，微感诧异，一时也不去理会，径直便向前厅走去。
刚刚走到厅前，便听得身后呜、呜两声哨响，显是那两名受伤的黑衣汉子出声示警，招唿同伴。
跟着厅后一阵凌乱脚步声响，有十数人奔前厅而来。
有人一面走，一面喊着：快，快。
还有人道：什么点子这么扎手，连金老三他们也挡他不住。
肖瑶听来人大多步法急乱、唿吸粗浊，显然其中并无高手，虽然来者甚众，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众人来得极快，片刻之间已分从两厢抢入大堂。
肖瑶瞧了瞧，来的有十二、三人之多，均是黑衣劲装，身插朴刀。
当先的两个，腰中多了一条黄带，想是这伙人的主脑。
众人打量了肖瑶一番。
回复该发言

左首那名身系黄带的汉子开口骂道：小子！
你是哪来的野种，敢来爷们庄上寻不自在。
肖瑶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大怒，身形一晃，抢到那人面前，右掌疾挥，噼噼啪啪连煽了他十几个耳光。
这一下出手如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瞧清是怎生情形，肖瑶身形早退，已自负手而立。
只听那人哇的一声，连血带牙，吐了一地。
那挨打的汉子在庄中身份不低，以武功而论，除庄主之外，与他相若的不过六七人而已。
肖瑶这十几记耳光，打得他竟无还手之力，众人见了，都是又惊又怒。
但这些庄丁俱是悍勇之人，虽明知对手武功远高于已，却是无人胆怯退缩。
只听右首那人发了一声喊，众人一齐挥刀拥上。
肖瑶见四柄朴刀分从前后左右四面砍来，冷笑一声，右足略点，身子一滑，已欺到左边那人身前，跟着左手斜出，右掌直击那人胸口。
那人见肖瑶倏地来到自己面前，大惊之下，一时间还没想清是该回刀隔挡，还是要移身躲避，就听砰的一声，胸口早已中掌，身子随即向后急飞而出。
他手中的朴刀，却被肖瑶轻轻夺过。
肖瑶刀交右手，身子一旋，手中长刀疾挥，一道光华破空而出。
跟上的三人登时只觉腕口一阵巨痛，手中朴刀铛啷坠地。
跟着砰、砰、砰三声连响，三人亦如前面那人一般，胸口中掌，向外飞了出去。
肖瑶来随州之前，早已查访得清楚，这雷霆山庄除了凌家灭门惨案之外，还与荆湖、两浙多桩大案颇有关连，庄中更网罗了许多江湖上的穷凶极恶之徒。
这些黑衣汉子，眼见决非善类，因此肖瑶出手之时，便毫不容情。
此际中掌的这四人，连同堂外那二人，均被肖瑶掌力震伤了肺腑，纵然一年半载将养得好，一身武功，也已尽废。
从今而后，别说是恃强为恶，便是路走得长了，楼上得高了，甚或站立得久了，也必定心跳气喘，疲累不堪。
堂上众人见肖瑶如此威势，都自吓得呆了，谁也不敢再行上前进招。
那名腰缠黄带的汉子见了，大声喝道：大伙儿快布阵！
就是拼了性命，也决不能让这小子闯入内堂。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两人一组，身形闪动，站定了东西南北四处方位，将肖瑶围在当中。
肖瑶见八人内外相错，分处四方，围作一个方形。
其阵法既非四象，亦非八卦，但阵中各人，站位巧妙，已成相互接应之势。
自已身处阵中，不论攻向何方，必定会有三人同时接招，再想象适才那般各个击破，一招制敌，已是不易。
而自已进招之时，背心、腰胁、下盘诸处要害，却将尽皆暴露在其余五人长刀之下。
那时纵然能杀得了正面三人，自已也是非中刀受伤不可。
肖瑶一时瞧不出这阵法的破绽所在，又不知这阵法催动之后将会怎生变化，倒也不敢贸然进击，当下负手垂刀，静待其变。
那系黄带的汉子见肖瑶久立不动，唿喝一声，带着阵中七人一齐挥刀攻上。
八柄朴刀，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出刀的方位、招式各不相同，不但全然封死了肖瑶的退路，亦且井然有序，便如八刀出自一人所使一般，毫无一丝凌乱之象。
肖瑶耳听目视，心中暗暗佩服创制这阵法之人的计算精巧，心思细密。
眼见这八刀来势凶恶。
肖瑶心中算准了方位，身子一旋，手中长刀飞舞，只听铛、铛之声不绝，已将攻来的八刀尽皆挡了回去。
跟着向前急掠，挥刀直劈，一招群兽慑服，便向那系黄带的汉子递出。
眼见那人招架不及，势难躲开这迅若雷霆的一刀。
肖瑶忽听两侧、身后刀风凌厉，却是西、南、北三面敌人一齐攻到。
肖瑶若不收招，虽然能杀得了眼前这系黄带的汉子，自已腰胁、下盘却也非中刀不可，当下只得回刀招架，挡开了三路攻势。
那系黄带的汉子死里逃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时瞧出便宜，又带着东面二人急攻而上，肖瑶忙回刀挡过。
回复该发言

阵中众人见肖瑶出手狠辣，都知自已武功与这闯庄的恶客相差太远，稍一疏忽，便会有性命之忧。
唯有合八人之力，紧守阵法，快打快攻，方能存侥幸于万一。
当下不用那系黄带的汉子吩咐，各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依着阵法变化，奋力抢攻。
肖瑶的师父在武林中地位极尊，武功见识亦卓绝当世。
平日里，除了传授肖瑶武功之外，自也少不了向他说起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家数、暗器、阵法，以助他知已知彼，博闻广识。
但凡是江湖中稍有声望的门派，其武学上的长短，肖瑶无不尽知。
但眼前这八人所布的刀阵，却当真是闻所未闻。
要知世间阵法，大多是按着三才、四象、五行、八卦这些生克变化推演而成。
眼前这套刀阵，却是大异寻常，处处似是而非，变化谲诡，令人难以揣度。
最让肖瑶头痛的是，别派阵法，都是先求自保，再图伤敌。
这原是当然之理。
各派创制阵法，本就是要借着阵法变化，使各人的武功威力比平日里更增加一倍。
故而阵法与单打独斗不同，须是众人相互照应、齐心协力，方能发挥阵法威力，合力制敌。
若是贪功冒进，不顾同伴生死，那便失了布阵的本意，与无序群殴再没甚么分别，其所布阵法，也不免因之立破。
因此各家阵法之中，都绝无两败俱伤的招数。
但肖瑶眼前这套刀阵，却招招俱是凶险至极，每一刀都以伤敌为第一要旨，便要照应同伴，也都是用的攻敌所必救的法子。
虽说凭这些黑衣大汉的身手，肖瑶若是行险，先杀了正面之敌，再回刀招架，未必便会受伤。
但以肖瑶的师承来历、心性脾气，便纵是面对武林中成名的高手，也定须要赢得游刃有余，令对方心服口服、自愧不如，方才甘心，却又如何肯对这些不入流的庄丁走卒用这行险侥幸的法子。
这布阵的八人，武功与肖瑶原本相差甚远。
若是单打独斗，全都不是肖瑶的一合之敌。
但此时结成刀阵，八人浑然一体，却是不易应付。
肖瑶接连换了六、七种步法身形，试着冲出阵外，始终是难以奏效。
肖瑶与阵中八人拆了二十余招，见众人刀法配合越来越是精妙，自已虽然仗着手法迅捷，将来招一一挡过，但想要乘隙伤敌破阵，却已是不能。
不由得心中渐渐焦躁，暗想：对付这等无名之辈，竟然如此费事。
若是让师父与师兄弟们知道，那可是大大的丢脸。
当下右手食指、中指一转，反手执刀，凝神运气，力贯刀背，向八柄朴刀一一击出。
那系黄带的汉子抢在最先，一刀正劈向肖瑶头顶。
肖瑶刀背向外，直迎而上。
只听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那系黄带的汉子手腕巨震，手中朴刀脱手而出。
跟着一连七响，余下七人手中的朴刀也如离弦之箭，向四面飞射而出。
肖瑶一招得手，顺势将手中长刀往地上一掷，身形闪动，双掌连击，大堂中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八名黑衣汉子便都被肖瑶一一击中，向四面飞出。
大堂之中原本摆放着许多茶几座椅，被这些四散飞出的大汉身子一撞，噼哩哗啦一阵，全都碎得稀烂，接着又听见一阵啪、啪之声，却是有几柄朴刀穿透屋顶，引得瓦片纷纷落下，掉在大堂之上，化作四分五裂。
肖瑶那一招反手刀法，是从本门剑法中的一招八面来风变化而来。
本来这套剑法出招时讲究神闲气定，招法轻灵飘逸、舒柔流畅，教人瞧着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肖瑶却使得霸气十足，神韵全失。
如此用法，便如世间莽汉以蛮力服人，全无道理可言，大违武学讲究招法劲道的要旨，不但有失高手身份，亦且太过张狂。
但肖瑶急着要见正主儿，又记挂在庄外六角亭中相候的酒酒，也懒得理会这许多了。
肖瑶击倒八人，正要直入内堂。
忽听得大堂之后脚步声响，一群黑衣汉子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凶恶的锦衣人走了进来。
回复该发言

那群黑衣汉子对那锦衣人神情甚是恭敬，显然那人在庄中身份不低。
那锦衣人瞧见大堂之中狼籍一片，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立即有十余人闪出，将受伤倒地的黑衣汉子扶了进去。
跟着那锦衣人冲肖瑶一抱拳，躬身道：这些无礼的奴才不知进退，冒犯了尊驾。
在下在此先行陪罪。
肖瑶见他神情粗豪，居然言语有礼，不禁一怔，冷冷地道：不必了。
叫古图南出来见我罢。
锦衣人身后的黑衣大汉见已方言语谦卑，对方却倨傲无礼，俱是大怒，立时便有跃跃欲上之意。
只是未得那锦衣人号令，谁也不敢妄动。
那锦衣人左手一摆，止住了众人，道：在下便是古图南，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肖瑶见他衣饰言谈，本已猜出了七八分，只是素闻此人强横，不知为何竟会这般克已容让，彬彬有礼。
当下点了点头道：好。
你把神火飞鸦’和火龙出水’的图谱交出来，一把火将这庄子烧了，再带着参与当日凌家血案的凶徒去衙门投案，免得要我动手。
肖瑶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述，仿佛视眼前之人是自已奴仆一般，当真是觑对方有如无物。
古图南听到神火飞鸦这几个字，脸上立时神色大变。
他身后的那班黑衣大汉再也按捺不住，轰的一声，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有的骂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有的道：呸，放你娘的臭狗屁！
还有的道：他奶奶的！
我瞧还是你自已快些自尽，省得老爷们动手的好。
大堂上纷纷扰扰，登时乱作一团。
古图南左手又是一摆，众人立时住口，纷纷对肖瑶怒目而视。
古图南嘿嘿冷笑几声，道：阁下这番话，可着实让在古某煳涂得紧。
甚么神火飞鸦’、火龙出水’，甚么凌家血案，当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与我雷霆山庄有何干系?他先前见肖瑶竟然破了那套急风迅雷刀，又见众人所中掌伤，知他武功远高于已。
当时一来心存忌惮，二来不知肖瑶的来意，心中竟还存了拉拢结交之意，故而言语中一直颇为客气。
此刻听肖瑶提到凌家血案，结交之念立熄，忌惮之心却未去，竟然不敢直承其事。
肖瑶见他不肯认账，哼了一声道：敢做不敢当，可不是好汉子。
我瞧你还是依我说的做了，省得大家麻烦的好。
古图南脸色一沉，道：阁下口口声声说敝庄与甚么凌家血案有关，不知有何凭据。
莫说我等未曾做过此事，便是当真做了，也只有官府问得。
阁下若是刑部官差，便请出示腰牌文书。
如若不然，便请速去。
敝庄可不敢邀留阁下这等恶客。
他见肖瑶为凌家血案而来，又要他去投案，便疑心他是官府中人。
料想寻常州县绝无如此高手，此人多半是京中名捕。
想到自已夜袭凌家之事做得手脚甚是干净，绝无半点踪迹可寻，古图南心中不禁一宽。
肖瑶见他如此说，从怀中取出一物，对古图南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只见肖瑶手中所持的，乃是一块金牌。
那金牌由黄绸所系，上面镂满了花纹篆字，制作得极是精美。
古图南见到这块金牌，心中一震，立知今日之事，不见生死，断无了局。
肖瑶手举金牌，道：这块金牌之上，刻着赐殿前司都指挥使凌振’字样，乃是先帝御赐凌家的记功金牌。
十日之前，却被家师的一位朋友从古庄主房中发现此物。
若不是阁下杀人越货，难道竟是它自已长了翅膀，从鄂州飞到随州不成？
原来凌家灭门惨案之后，肖瑶的师父与凌家其它几位好友遍撒武林帖，全力追查此事。
这帖子的主人全都是武林中威望素重的前辈，在江湖上遗惠甚多，兼之事情又关涉梁山后人。
一时间，武林中为之奔走效命的好汉不计其数。
但凡有人查到一点半点风声，这几位前辈便会亲自前往，暗中查实。
回复该发言

江湖中许多名声不佳的山寨、庄院、帮会、码头，都被他们一一查过。
终于在十天之前，被一位前辈在雷霆山庄中找到了这面金牌。
古图南呆在当场，心中惊诧万分。
这块金牌正是他夜袭凌家时所得。
当日他取了这块金牌，原非贪慕财货，而是别有所图。
回庄之后，他将此物藏于房中，秘藏之处，庄中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这半个月来，他忙于别事，无暇念及此物。
这块金牌究竟何时被人盗走，他竟是全然不知。
眼见肖瑶物证在手，无可抵赖。
古图南犹不甘心，兀自强辩道：我雷霆山庄虽说不是皇宫内院、中军大营，可也是门户重重、守备森严。
若说是有人就这么来去自如，从我房中悄没声息地盗走了金牌，未免太也令人难以信服。
金牌现下在你手中，又焉知不是你自已犯下大案，栽赃于我。
这一番话虽是狡辩，但若是不明真相之人，听起来倒也言之成理。
肖瑶既决意要取他性命，早已打算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当下将手中金牌放回怀中，道：若说是旁人从你房中悄没声息地取来，或者有人不信。
但若说是无影侠盗’时风时老前辈亲自取来，天下决没人敢说不信。
古图南听了无影侠盗这几个字，想起那张传遍大江南北的武林帖，心中这才醒悟，黯然道：侠盗出手，例不空回’，便是当今皇上的玉玺与书写圣旨的御制黄绫白绢，他也曾偷得出来。
我这小小的雷霆山庄，当真是算不得甚么。
是了，适才在堂外听阁下运掌如风，一招之内连伤八人，那必定是翻云掌’中的那招云飞雾卷’了。
阁下是雁荡山上清宫无恨真人门下，是也不是？
他初见那张武林帖时，便知闯下大祸。
这三个月来，全庄上下深居简出，小心翼翼，深恐露出半点珠丝马迹。
谁知终于还是被对方拿到证物，寻上门来。
肖瑶见他单凭一双耳朵便猜出自已招数和师承来历，倒也暗赞对方识见不凡，点点头道：你既知我来历，是依我吩咐，还是要我动手？
古图南长叹了一口气道：古某这点微末功夫，不过荧烛之明，怎敢与上清宫的日月之辉争耀。
在下听凭少侠双手突然一抖，三粒龙眼大小的黑色小球向肖瑶急射而出。
众人都以为他接下去定然要说：听凭少侠发落便是。
谁也没料到他竟会猝然发难。
肖瑶却早已料定使用霹雳雷火弹这等歹毒暗器之人决不会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汉子，再加上极力抵赖凌家血案一事，更显此人狡狯。
因此古图南说话之时，肖瑶一直暗中戒备，一双眼睛，直盯着古图南双手不放。
古图南双手刚动，肖瑶身子早已跃起，三颗雷火弹带着唿啸之声从肖瑶脚底掠了过去，二颗落在院中，一颗击中左边窗户。
只听轰的三声巨响，左窗之上，被炸出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大洞，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在大厅中弥散开来。
古图南见偷袭未能得手，更不迟疑，双手平推，又是两颗雷火弹急射而出。
所射方位，却是肖瑶身形落下之时将要立足之处。
肖瑶人在半空，瞧得真切，左肩一晃，右足向外踢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跟着身子向下急坠，落在古图南面前。
那两颗雷火弹失了准头，射出门外，轰的两声，在空中爆裂。
古图南见肖瑶竟能在虚空中毫无借力之处转换身形，这门功夫委实是匪夷所思，心中更添惊惧。
眼见肖瑶抢到自已近前，雷火弹无法出手，当下乘着肖瑶立足未稳之机，身子一跃，双掌向前击出。
古图南先前出手之时，拥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均知霹雳雷火弹的厉害，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助战，唯恐沾上这霸道无双的暗器。
此刻见肖瑶攻到近前，庄主出掌迎敌，立时一拥而上，向肖瑶挥刀砍去。
另有两人，向外奔出，却是去拆被雷火弹燃着的左窗。
回复该发言

肖瑶身子尚未站稳，古图南双掌已然攻到胸前，欲待出掌招架，竟是不及。
肖瑶应变奇快，双手上抬，将古图南手腕向上一隔。
双掌夹带风声，从肖瑶耳旁掠过。
古图南双掌击空，胸腹之处门户大开，心中暗唿不妙，双足一点，身子立时回跃。
肖瑶不待他跃开，双掌外翻，一招蟾宫折桂，十指已搭住他手腕。
古图南急忙化掌为拳，猛力一挣。
肖瑶一时拿捏不住，竟然被他挣脱。
两人换过这一招，心中都暗赞对方了得。
肖瑶十指收拢，双拳外击，正好打在砍过来的两柄朴刀刀背之上，只听嘭的两声，跟着又是铛啷两响，两柄朴刀被打作两断。
两名黑衣汉子瞧着手中半截刀头，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肖瑶双掌早到，砰的一声，将两人击飞开去。
古图南刚才一招使得过老，险些吃了大亏，这时不敢再行欺近，只在外围游斗。
肖瑶向他连攻三掌，他都不敢硬接，全以巧劲卸开。
肖瑶几次要进招擒他，均被那群黑衣汉子攻势所阻，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堂上掌风唿唿、刀光闪动，喝声如潮，众人斗作一团。
此刻堂上的黑衣汉子人数本来远较刚才那布阵的八人为多，但肖瑶身形飘忽，出招迅捷，眨眼之间便同时攻向数人，人人都是招架不迭，再无余暇按方位布成阵法。
此时形势，比刚才与那八人相斗反要容易应付得多。
堂上众人以一抵一，全都远非肖瑶敌手。
只听嘭、砰、铛啷、哎哟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飞出战团，重重地摔在地上。
古图南的风雷掌法使将出来，本来隐隐有风雷之声，颇能扰敌心神。
此刻碰上肖瑶的翻云掌，却被他凌厉的掌风掩住，竟是风止雷喑，全听不到半点声息。
肖瑶一路翻云掌使到第十招上，堂上东倒西歪，呻吟之声一片，已是躺满了受伤倒地的黑衣汉子。
只有两名系黄带的汉子，与古图南一道，还在苦苦支撑。
肖瑶斗到此时，只觉胸中真气来回冲荡，憋得甚是难受。
当下大喝一声，飞腿逼开了古图南，劲力贯注两臂，双掌回缩，跟着向外猛地一推，唿的一声，一招风起云涌，向那两名系黄带的汉子击出。
这两人站在外圈，肖瑶双掌原本击他们不到。
但这一掌是肖瑶全身劲力所系，双掌才出，两人已感到劲风疾至，胸口一阵窒息。
左首那人忙将朴刀隔在胸前，右边那人伸出左掌招架。
只听崩、喀刺两声，朴刀、手臂一齐断折，两人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登时口中鲜血狂喷，身子有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跟着啪地两声，摔在地下，立时晕了过去。
古图南见肖瑶一掌之威，竟至凌厉如斯，心惊无已。
他武功以掌法、暗器见长，平日里与人动手，极少使用兵刃，这时却急忙从地下抢过一柄朴刀，全力舞动，紧紧守住门户，心里方才稍觉踏实。
肖瑶凌空击飞两人，自知数月来勤修苦练，功力又大有进境，心下殊感欢慰。
他全力攻出这一掌后，胸口郁闷之念稍减，心中却是豪气大生。
当即双掌回缩，在胸前交错，接着向下疾翻，左掌横推，右掌直击，一招云起龙襄，向古图南猛地递出。
这一掌的名目出自《后汉书 •叙传下》中的云起龙襄，化为侯王，招法磅礴大气，威猛凌厉，是翻云掌中极厉害的杀着。
古图南听得掌风唿啸而来，哪敢硬接，左足一点，忙向左侧闪出。
掌力挟带劲风，向前疾奔，砰的一声，正打在堂中那块木制屏风之上。
一块两人高的屏风，立时化作无数碎屑，四散飞出，撒落一地。
肖瑶双掌一出，身子立时前跃，纵到古图南跟前。
古图南适才避让之时，左臂被掌风扫中，只觉一阵酸痛，全不受力，只得垂着左臂，右手挥刀砍出。
肖瑶身子一侧，避过了这刀，左手疾伸，早搭住古图南右手脉门，顺势一扭。
喀刺一声，古图南右臂被卸了下来。
回复该发言

肖瑶手掌向下一滑，将古图南手中朴刀夺了下来。
肖瑶见对方已无还手之力，便不再进击，将手中朴刀向地上一掷，道：你行凶作恶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么？
古图南猜到肖瑶来历之时，早知今日定然无幸，不过作困兽之斗而已。
听了这话，面色惨白，冷哼一声，咬着牙道：你要杀我，只管动手便是，何必罗嗦。
肖瑶初时见他极力抵赖凌家血案一事，早已料定对方是贪生怕死之辈，此刻见他竟然如此硬气，不禁一怔，道：你自是该死，却也用不着我来动手。
似你这等穷凶极恶之徒，若不身送东市，明正典刑，又如何能显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以昭彰天理，警戒后尤！
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的图谱，快些拿出来吧！
肖瑶见他泯不畏死，心中微感烦乱，暗想：这两张图谱，连时老前辈也没能找到。
他若是抵死不说，此事倒是有些棘手。
肖瑶正自寻思用个什么法儿逼他说将出来才好。
只听古图南道：罢了!罢了!这两件东西若是就此因我而终，不能大行于世，可太也对不起创制此物的那位前辈。
天下用火器的同道中人，不免世代唾骂于我。
古某死便死了，这千古骂名无论如何是不能背的。
你随我来。
这两张图谱，我给你便是。
肖瑶听了这话，又是一怔，只觉此人言语行事屡屡出人意表，当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古图南引着肖瑶穿廊走庑，连过了三四座院子。
待走到第五间院子时，两个系黄带的汉子带着二、三十个黑衣大汉迎了上来。
那为首的两人瞧见杨、古二人面色神情，知道事情不妙，拨出腰间朴刀，冲了过来。
肖瑶正要出手迎敌，却听古图南大喝一声：不知高低的东西，还不退下！
说着冲那两人使了个眼色。
他背朝肖瑶，这一下眼色肖瑶并未瞧见。
冲上来的那两人见到这个眼色，面面相觑，都是大惊失色。
两人一起跪倒在地，叫道：庄主！
语声甚是惊惶激动。
古图南双眼圆睁，怒喝道：大胆的奴才，难敢你们敢抗命不成。
那两人以头嗑地，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话语中竟似夹带哭腔。
肖瑶见两人如此动情，微感奇怪，转念一想，定是这些人见古图南束手就缚，知他难逃一死，故而激动。
如此瞧来，这些人虽然凶恶，倒还不失义气。
古图南走上前去，扶起两人，道：咱们这些年来犯下这许多大案，今日方遭报应，已是太过侥幸。
你们到前厅去安置了受伤的兄弟，等在那里，听侯这位少侠发落。
说话时将两人手掌重重地握了一下。
那两人咬了咬牙，答应一声，带着众人向前厅而去。
肖瑶初见这群人时，本想制住他们穴道，以免有人趁机逃脱。
此时见这些人对古图南甚是尊崇，料来不会违他号令。
何况江湖中人，无论是黑道白道，都把信义二字看得重逾性命，若是他们就此背主逃去，这一辈子再也休想抬起头来做人。
既然众人已答应听侯发落，自已再要出手，可就显得太也小气，当下听任这群黑衣汉子从身旁穿过，不加理会。
回复该发言

接着续

过了这座院子，古图南便不再向前，而是往左直行。
行了约有三、四十步，前面一道矮墙拦住去路。
古图南沿着矮墙，转折向右，只行了几步，一道朱漆大门便跃入肖瑶眼睑。
门上并未上锁，古图南轻轻一推，两扇大门吱呀一声向后慢慢退开。
大门之后，露出一大片假山怪石来，假山上一道溪流，飞珠溅玉，泄入假山左面的一大片池塘之中。
这显然是一座花园。
两宋时沿习唐人遗好，兴建园林之风极盛，便是小康之家，也常在狭宅中因高就低、掇山理水、植木覆花，聊以娱宾遣兴，一伸雅怀。
至于豪门权富、公卿大夫，更是苦心孤诣，极力搜罗天下奇花异石，经楼构馆，树草栽木，争修园宅，互相夸竞。
声名显赫，开江南园林风气之先的吴兴园林，便是兴起于此时。
肖瑶见了这座园子，倒也不觉意外。
只是这些怪石陈设凌乱，殊无美感，而园中除了假山之外，再无旁的花草树木，更是显得极为突兀单调。
那假山有三人来高，假山左面有一个六、七尺高的山洞。
肖瑶见古图南径直向那山洞走去，心念一动：莫非那两张图谱就藏在这山洞之中么？
当即跟了过去。
没等他走到近前，洞中一阵轰、轰之声，似是有一道石门正自开启。
肖瑶急忙快步上前查看。
只见洞身狭小，仅容一人。
古图南脚下，一块石板缓缓移动，石板下面，一条极窄的石阶曲折向下，显露出来。
待那石板退尽，古图南对肖瑶道：图谱便在下面，阁下请随我来。
洞中原本甚窄，他身躯又大，转折不便，说这话时，弓背弯腰，头也未回。
秘洞之中，隐隐传来回声。
肖瑶跟在他身后，向下走去。
那石阶初时极窄，走到后来，越来越是宽阔。
洞中全无灯烛，只有许多透气的小孔射出道道光柱。
约莫走了二、三十级石阶，脚下已踏到实地。
肖瑶定睛看时，只见前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地下与两边墙壁全由大块青石砌成，石板之上，刻满了人物图画、鸟兽虫纹，凿痕粗陋，刀法古朴，似是远古之作。
两人向前走了七、八十步，眼前现出一道青石拱门。
一入拱门，肖瑶顿觉胸中一畅。
原来拱门后面，是一个极宽敞、极高大的大殿，大殿之上巨柱擎立，阶陛庄严，俨然是一座王侯宫殿一般。
只是殿中四处堆满了木箱，显得颇为杂乱。
古图南走到一个木箱面前，左手从一堆枯草破絮中取出一只竹筒来。
那竹筒长约五尺，前后装有木制龙头龙尾，头尾两侧各装有火箭一支。
古图南将竹筒递过，道：这便是你要的东西了。
肖瑶接过竹筒，心中疑惑：难道图谱藏在竹筒之中？
当下用力扳下龙首，只见竹筒内满地装着火药，其中哪有什么图谱在内。
肖瑶心中大怒，一把抓住古图南肩头，手上运力，捏得他锁骨肩峰喀喀作响，喝道：你好大胆，竟敢恁地消遣我。
古图南倒也颇为硬气，头上痛得冷汗直冒，口中却是哼也不哼一声，反而嘿嘿冷笑不止。
肖瑶怒道：你死到临头，还要硬充好汉么？
再不交出图谱，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着手上又加了两成力道。
古图南吃痛不过，终于啊的一下叫出声来。
肖瑶手上略松，道：你还是说了的好。
古图南冷哼了一声，咬着牙道：此刻你便是杀了我，也不过比我多活得一时三刻，要了那两张图谱又有何用。
不如和我一起去阴曹地府，叫轰天雷凌振再画两张给你罢。
肖瑶闻言一惊，隐隐觉得不妙，道：你说什么？
古图南冷笑道：枉你是无恨真人门下，难道此刻竟还没听出什么异样声响么？
肖瑶凝神一听，果然顶上东南面不远处隐隐传来毕剥之声，似乎有什么物事正在燃烧爆裂。
只听古图南续道：古某得罪了上清宫，哪里还敢指望雷霆山庄能长保太平。
这条性命，早已等着有人来取，又怎会不事先作下安排。
回复该发言

适才咱们进来之后，洞口便已被人封死。
庄中现下已是一片火海。
此刻那两张图谱，应该早已出了雷霆山庄了。
今日能与无恨真人门下高第同归于尽，古某可也死得不冤。
肖瑶听了这一番话，暗怪自已太过大意，只以为擒贼擒王，制住了古图南，一切便在掌握之中。
对方纵有奸谋，也须投鼠忌器。
又怎知这古图南竟会如此奸恶，事发之先便已安排下这等玉石俱焚的毒计，竟让自已着了道儿。
只是此洞并不甚深，也并非全由石板封闭而成。
洞口虽被封死，但自己若拣顶上泥土松软之处挖掘，不出三日便可破洞而出。
何况庄中火起，四下乡邻纵不来救，官府也必要派人前来查勘。
即便官府不来，还有一个等在庄外的小酒酒定会前来，总之自己绝无就此便死之理。
肖瑶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疑惑。
古图南见肖瑶神情，知他心中所思，哼了一声道：你想着有人救你出去么？
可趁早别做这梦。
你可知这箱中装的何物？
古图南先前取出竹筒时，肖瑶早已认出，道：装的火龙出火，那便怎的？
古图南道：着啊！
你既知是火龙出火，便该知道这二百多口木箱中其实是装满火药。
你只道咱们身处地下，上面的大火烧不进来，可也不想想，制作这火龙出火的火药从何而来？
我且不妨告诉你，教你死个明白。
咱们头顶上的四间厢房之中，装满了配制此物的烈性火药，便没有一万斤，少说也有八千斤。
待得大火烧到此处，阁下便是大罗金仙，也管教你身化齑粉。
说到此处，再也掩不住心中得意，哈哈哈纵声狂笑起来。
大殿之中，回声震耳，引得梁柱之上积尘纷纷散落。
肖瑶见他神态，知他所言不虚，心中既惊且怒。
他适才进洞之时，曾留心查看，发觉那石阶与甬道中铺砌的青石形状颜色、磨痕蚀印均大不相同。
那甬道中的青石粗笨古朴，颜色黝深，显然年月久远。
而石阶却纤细精致、颜色较新，当是后来所制。
以方位推究，那假山的洞口绝非这地下宫殿的正门所在，此处定然还有其它出口。
但这出口所在，却仍要着落在古图南身上。
当下正要出言喝问。
忽听古图南笑声骤止，再无半点声息。
肖瑶察觉有异，右手一松。
古图南偌大的身子立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肖瑶一惊，忙俯身探他脉象鼻息，立觉脉停息止，竟已是自断经脉而亡。
想是此人早存必死之心，明知自己定要逼问这地宫的出口所在，故而先行自尽，免得再受苦楚。
肖瑶自出道以来，所历凶险无数，却从无一次有如今日这般孤危困窘，茫然无助。
但他终究是人中英杰，身处绝境，虽惊不乱，略一定神，立即四下察找出口所在。
这地宫规制甚宏，除了一座大殿之外，又有一间偏殿，四间寝宫，两间小室。
这些宫室之中，也都堆满了木箱。
肖瑶在各处宫室的墙壁、地板、顶上细细察看敲打，却查不出半点端倪。
待他查到第三遍时，耳听得毕剥之声已渐渐烧近。
肖瑶此时已知自已这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搜，便有如盲人骑瞎马一般，决难得其门而入。
唯今之计，只有到适才入口之处，瞧瞧有没法子破门而出，或者尚有一线生机。
肖瑶身形急掠，片刻之间便已奔上石阶。
只见那道石门果然已经关闭。
他知那石门四侧，尽是假山巨石，要想破洞而出，唯有从石门入手。
念及此节，潜运内力，身子一纵，双掌向上击出。
这一掌意在试探，只用了七成劲力。
只听砰的一声，石门上的积尘簌簌飘落。
肖瑶双手震得微微发麻，石门却是纹丝不动。
肖瑶不知他与古图南入洞之后，庄中之人早将假山推倒，数千斤巨石已尽数压在这石门之上。
他武功再高，终究不是神仙，这数千斤的重量，又如何能推得它动。
回复该发言

肖瑶这一掌未见功效，却不灰心，略作调息，双掌又再击出。
这一次用了十成劲力。
那石门微微一晃，又有许多积尘纷纷落下。
肖瑶却也震得手臂酸麻，胸中气息不畅。
他气转周身，调顺了内息，双掌再次全力击出。
只听一声闷响，那石门却又纹丝不动，就连积尘也不再见落下。
肖瑶一击无功，被那石门反震之下，胸中气血翻涌，郁闷难当，真气一时竟难以凝聚。
他连击三掌之后，知以自已功力，纵是平地横击，也决难击破这道石门。
何况此时跃起上击，难以着力，跃起之时，十成劲力已先去了三成，更加难以见功。
眼见今日命丧于此，心中不禁懊丧万分。
肖瑶心灰意冷之下，知道无法可想，索性坐下身来，不再理会那道石门。
他平日里自负才略武功，横绝当世，常有大济苍生，扬名青史之志，如今功业未建，却已命在顷刻，心中不禁思潮翻涌，十几年来诸多欢乐悲哀、可忆可追之事，一起浮上心间。
一会儿想到年幼之时，父亲带自已到祖父墓前痛哭拜祭，要自已立下洗雪家仇国耻的誓言；一会儿想到数年来行侠江湖、惩奸除恶的种种豪情壮举；一会儿想到师父平日里的谆谆教诲、慈和爱抚；一会儿又想到祖母、母亲和诸多姑姨对自己的千般疼爱、万般娇宠。
念及就此要与许多亲友长别，肖瑶不禁心中一片悲凉。
肖瑶伤心了半晌，心中隐隐觉得有一件事情极是紧要，却又并非什么心愿未了，倒象是目前之事。
他在冥思苦想，在脑中尽力搜寻，忽地惊觉，发现原来自已竟是在担心酒酒安危。
庄中火起，自已又不回转，料想酒酒必定前来探查。
倘若她走到这花园附近，便会有粉身碎骨之虞。
念及此处，肖瑶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先前想到壮志未酬及亲友恩义时，虽然悲愤不舍，但自己已全力拼争，毫无功效，自知力有不逮，只好束手待毙。
但此刻想到酒酒有难，求生之念复又大盛，身上亦是真气充溢、四处流走，只觉自已死不足惜，却断不可让酒酒因自已而受半点损伤。
当下站起身来，将丹田之气经商曲、阴都、幽门、神封、肩中俞、曲垣、少海、阳谷诸穴由腹至胸，由胸至肩，由肩至臂，聚于掌心，大喝一声，猛力向上击出。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地动天摇。
酒酒站在林外，一动不动，眼瞧着肖瑶渐渐走远，终于再也不见踪影。
这才牵马转身，向那六角小亭缓缓走去。
她昨日先是见肖瑶一招制敌，后来又见他运功吹笛驱狼，对他武功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虽不知那古图南武功深浅，但肖瑶临行时既说此人绝非他对手，她便深信不疑。
其实在酒酒心中，肖瑶不单早已是出类拨萃的英雄豪杰，更隐隐已成最可信赖依靠之人。
无论肖瑶对她说些甚么，她都是决无质疑。
只不知为甚么，酒酒此刻心中，仍是不自禁地牵挂担心，只盼着肖瑶早点回到自已身边，心中方觉踏实。
酒酒站在六角亭中，遥望着雷霆山庄那隐隐露出的院墙。
眼前这片林子颇大，将小亭与山庄远远隔开。
酒酒人在亭中，既瞧不见庄中的半点动静，更听不见半点声息，只好呆呆地望着远处出神。
她站了半晌，只觉空虚落漠，孤寂难耐，便移步出亭，行入林中。
那林中除了松柏梧桐之外，地下还布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黄、白、红、紫，宛如繁星点缀，密布林间，只瞧得酒酒眼花瞭乱，心醉神迷。
她生性爱花。
眼见这许多野花绚丽夺目，竟是生平未见，当即俯下身去，一一折起，递入袖中。
过不多时，两只袖子便被装得满满的。
她又将花置入怀中，折到后来，连怀里也都满是花儿，这全身上下再没一处可装，酒酒方才作罢。
酒酒笼了一身的花儿，重又向小亭走去。
回复该发言

一路上，只觉鼻中异香萦绕，不觉忆起昨日夜间，自已打了肖瑶一掌时，他所说那些顽笑话来。
心想：此际他若在身旁，只怕又要说甚么异香，甚么晚间来采云云。
想到此处，脸上不禁又是一阵发烧。
酒酒走到亭前草地上，忽然想起平日里常玩的一桩游戏来。
当即坐在绿茵之上，将身上的花儿尽数轻轻抖落，聚成一堆。
接着将这些野花一朵朵掷向远处。
待她手中拾到一枝红花时，心中立刻想起晨起之时肖瑶为自已采来放在枕边的那束红花来。
这么一想，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两日来自已与肖瑶相处的桩桩件件，一言一行，一一浮现目前。
至于手底到底摆的是些甚么字句，甚或根本不成形状，竟是全都不去理会。
酒酒一面茫然抛掷花朵，一面痴痴想着心事，心中时喜时羞。
待她想到肖瑶烤焦那只野兔时面红耳赤的模样时，不禁扑哧一声掩口笑出声来，又伸手去拿花儿。
不想这次却拾了个空，原来花朵已然用尽。
酒酒站起身来，正要瞧瞧自己摆的是甚么字句。
忽觉远方似有异状。
待她凝神一看，只见远处雷霆山庄之中，浓烟四起，火光一片，不禁一惊。
心想：大哥这便得手了么？
可怎么还不见回转？
她记挂肖瑶安危，盯着肖瑶去的那条小径，只盼立时便能见他的身形。
到底那些花儿摆的甚么字句，一时竟是无心去瞧了。
她立了半晌，隐隐听到马嘶之声。
过不一会，便见七、八个黑衣汉子骑着马从林中鱼贯而出。
酒酒见其中并无肖瑶在内，深感诧异，正要出言相询。
那群黑衣汉子见了酒酒，却都是惊慌失色，俱各一夹马腹，急抖缰绳，从她身旁疾驰而过。
酒酒见这些人如此俱怕自己，更觉奇怪。
她可不知刚才自已已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这些黑衣汉子，正是肖瑶在后院遇到的那批。
他们到了大堂之后，听同伴说起肖瑶是上清宫门下，又见到那些屏风碎片，心中早已惊破了胆。
此刻遇见酒酒，只当她也是上清宫的弟子，因此俱都抢着逃命。
若是当中有人上前动手，或者酒酒出手拦截，那么他们立时便知酒酒武功根底，非催动刀阵，杀了酒酒灭口不可。
酒酒心中想的只是肖瑶，见这些人仓皇而去，虽感奇怪，却也不去深究。
眼见庄中火势越来越大，却仍不见肖瑶回转，酒酒心中渐渐担心起来。
当即沿着小径，向雷霆山庄行去。
酒酒行了许久，道上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不由得越走越是担心，脚步渐渐加快，到后来已是放足疾奔。
眼见已可瞧见雷霆山庄大门。
便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脚下土地猛地摇晃起来。
酒酒这一惊非小，啊的一声，摔倒在地。
远远瞧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
跟着轰、轰之声不绝，许多瓦砾碎片如同冰雹一般，从空中飞来，打在酒酒身前不远处，扑扑作响，尘灰四溅。
又有许多火龙火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酒酒头顶高高飞过。
酒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忽然生起一种不祥之感。
她越想越是害怕，拼命抑制住自已不去想那个念头，口中喃喃道：不，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向雷霆山庄急冲而去，那些瓦砾碎片纷纷打在她身上、脸上，她竟是浑然不觉。
耳听得轰、轰之声越来越轻，等到酒酒奔近大门时，终于渐渐止歇。
那堵高大的院墙早已被震得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酒酒从院墙残缺之处跃入庄中，只见四下里一片火海，一片瓦砾，哪有半个人影。
酒酒焦急万状，急步向前奔去。
前面便是肖瑶进庄时与古图南等恶斗的大堂所在，此刻柱折梁倾，交错累积，已成一堆废墟。
酒酒走到这里，已不能快步疾走，只得放慢脚步，避过火光瓦砾，寻着空隙之处，小心前行。
忽然，酒酒一个踉跄，被什么物事绊了一下。
酒酒只觉触足柔软，似乎并非木石之物。
回复该发言

俯身看时，不禁啊的一声惊唿，原来那竟是一具尸首。
酒酒见那人衣饰形容并非肖瑶，心中略宽。
她定睛再看，发现四下竟似还有许多尸首埋在瓦砾之中。
她平日里便是见了屠鸡宰鸭都会心惊肉跳，避而远之。
这时却不知那来的胆子，竟到瓦砾之中细细搜寻这些尸体。
一面搜，一面口中念佛不止，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自己在这瓦砾之中找到肖瑶。
虽说她不愿、也不信肖瑶会在此间。
但不查个清楚，终究是难以心安。
这些尸体有的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有的乌黑枯焦，形容惊怖。
酒酒只瞧得浑身寒毛全都坚了起来，心中说不出的恐惧害怕。
却仍是咬牙皱眉，偏着头细细查找。
她未带长剑，全靠双手挖掘。
挖到后来，十个指头竟全都皮破血流，她却是全无知觉。
酒酒费了许多工夫，终于将这些尸体一一清数。
这一大片瓦砾之中，竟然埋有三十三具尸首。
酒酒见自己所料不差，其中果然并无肖瑶在内，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焦惧之念随之稍减。
酒酒过了大堂，继续向前找寻。
她一面找，一面大声喊着：大哥！
大哥！
晚风轻吹，将喊声远远送出，但四下里除了火声烈烈，燃木毕剥，再听不见半点回应。
酒酒四下奔走，从前院找到后院，又从后院找到前院，始终不见肖瑶的踪影，酒酒只觉一颗心渐渐下沉，喊声之中，已渐渐夹杂哭声。
酒酒翻来覆去找了几遍，终究找不到，只觉又是伤心，又是疲累，终于声嘶力竭，再也迈不动步子，在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下来。
大石后面是一大片池塘，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洞坑，坑中烟气弥漫，有一股浓浓的硫磺味道，显见是刚才那一声巨响的发源之处。
此时庄中大火仍烈，处处都是火光耀目，热浪灼人。
但酒酒坐在大石之上，却只觉如同置身万年冰窖中一般，浑身一片冰凉。
她呆呆瞧着那个大坑，心知既然找遍他处都不见肖瑶踪影，他必定是粉身碎骨在这大坑之中，化作一堆齑粉。
她越瞧越是伤心，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酒酒正哭得伤心，忽然隐约听到哗的一声轻响。
她忙止住悲声，放下双手，瞪大眼睛四下察看。
此时天色渐黑，旷野无人，只见四周除了火舌跳动，噼啪作响，并无半点动静。
酒酒知道自已此刻突逢大变，神思恍惚，必定是听错了，正要拿起手来接着痛哭。
忽觉右手触处温软湿滑，与刚才的冰冷坚硬大异，显然所触已非那块大石。
她素来胆小，心中不禁突的一跳，不敢回首，用手摸索，只觉五指分明，自已摸到的竟是一只人手。
她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腾的一下纵身跃起，向前掠出丈余，这才转过身来。
只见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搁在大石之上，跟着哗啦一声，一个满脸是血的脑袋从水中钻了出来。
酒酒不知来的是人是鬼，只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待她定睛看时，心跳唿吸一时骤止，只觉魂魄仿佛离身而去，登时定在当场。
只见那人虽满脸血痕，却掩不住容颜俊美，那不是肖瑶却又是谁。
这人正是肖瑶。
本来以那道石门和门上巨石之重，除非当世六大高手齐至，合力出掌，或者可以击破石门，破洞而出。
若以肖瑶功力，却是绝无可能。
但世间万物，以人之能力，最为难测。
人一到危急万分之时，若凝神于一念，便常常会激发体内潜能，做出许多平日里绝难办到、不可思议之事。
昔日汉飞将军李广居右北平太守时，曾独自出外田猎，暮归时在林间遇虎。
李广射猎终日，囊中只余一箭，大惊之下，将此箭全力射出，箭至虎仆，竟将猛虎一箭射死。
李广因射获太多，无法带走猛虎，便先行回营。
翌日，待李广率士卒前来搬取死虎时，却不见猛虎，只见一块巨石。
那枝羽箭中石没镞，深入石中。
唐大历十才子之首卢纶的名篇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回复该发言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便是记述此事。
当时众人无不大感惊异，以广为神。
但李广后来取箭再射时，却无论如何也射不进巨石之中了。
肖瑶被困洞中之后，无计得出，本已不存生念。
但忽然想到酒酒安危，心急如焚，胜过担心自己百倍，竟尔因此激发了体内潜能，击出石破天惊的一掌。
肖瑶自幼修习内家功法，其出掌之威，自非李广那一箭可比。
由是便在庄中火药引爆，轰然巨响之时，石门洞口，亦是砰嘭一声大响。
石屑纷飞、漫天砂尘之中，肖瑶身形如电，破空而出，当真是有如龙跃于渊，神威凛凛。
肖瑶身形坠落之处，便是那块池塘。
其时，四间厢房中的火药正相继引爆。
其冲击之力，如风激靡草，千步之内，当者立折。
但肖瑶人在水下，爆炸之处又离池塘尚远，却幸而逃过了这一场大劫。
只是后来地宫中的数百箱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爆炸时，其声之响有胜雷鸣。
肖瑶那一掌击出之后，内力耗损过巨，身子虚弱，竟被轰鸣声震得晕了过去。
直到此刻酒酒在池塘边上放声大哭，才将肖瑶惊醒过来。
至于他脸上的血痕，是他破空而出时被纷飞的石屑刮破的。
酒酒只呆了片刻，蓦地如梦初醒，忙抢上前去把肖瑶扶上岸来。
肖瑶靠在大石之上，吐出腹中积水，闭目默默运功调息。
酒酒坐在他身旁，瞧着他惨白的脸上血痕满布，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取出一方手帕来，替他轻轻擦拭。
肖瑶本未受伤，不过疲累过度而已。
只调息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恢复了大半元气。
酒酒见他面色渐转红润，长嘘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这才落下地来。
肖瑶睁开星目，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酒酒那满是关切的目光。
肖瑶死里逃生，脑中一片茫然，一见到这柔和明亮的目光，只觉得温暖亲切，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握酒酒替自己擦拭伤痕的手。
只听酒酒啊的一声，纤手急缩。
肖瑶这才发现酒酒指尖破损，隐隐有鲜血渗出。
原来肖瑶一伸手，便触到了酒酒指上痛处。
酒酒适才一颗心全都放上找寻肖瑶身上，对自己所受伤痛，竟是浑然不觉。
这时见肖瑶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全身松懈，被肖瑶一触之下，脸上、身上、手上伤处立时都火烧火燎般地痛疼起来，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一般。
又想起刚才所历种种苦幸，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一把扑在肖瑶怀中，哇的一声，又放声大哭起来。
一面哭，一面双拳双足对肖瑶轻轻乱捶乱踢不止。
肖瑶见酒酒鬓发凌乱、面颊青肿、十指破损，知她为找寻自已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眼瞧着酒酒哭成泪人儿一般，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感动。
只觉鼻中一酸，两行热泪竟自夺眶而出。
他性子外和内刚，自七岁之后，便从未哭过。
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流泪。
肖瑶轻轻抚弄酒酒秀发，陪她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的一下笑出声来。
酒酒听见笑声，立时止住不哭，抬起头来，扁着嘴抽噎道：你这坏人，笑些什么？
肖瑶笑道：我笑你真是个哭娃娃。
每日必要大哭一场，倒似当作功课来作一般。
酒酒听他取笑，秀眉一蹙，似要发作。
但终于双眉上弯，脸颊之上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
其实两人逃过大劫，本该是加额相庆之事。
但直到此刻，两人方才一起笑出声来。
肖瑶见她破涕为笑，有心要再逗她一逗，道：我现下如此大胆，竟敢将你抱着不放。
你不打我了么？
酒酒听了，红着脸啐道：烂舌头的坏人，谁说我不打你。
说着当真一掌挥出，但击到半空，却又放下，道：瞧在你脸上有伤的份上，这次且饶了你。
我现在倦得很。
便用这一掌换你的肩膀靠靠，不成么？
肖瑶道：成的，成的。
正是求之不得，如何不成？
也不必说借，只是就此拿去，一辈子也不用再还，才是最好。
酒酒笑道：呸！
你倒想呢？
回复该发言

我便要时，也只单要这块肩膀。
待我明日去寻一把好刀，一刀砍下它来，瞧你疼是不疼。
肖瑶道：我不怕疼。
只怕姑娘心疼。
再说一只血淋淋的膀子上呆着一只手臂，姑娘晚上枕着来睡，多半要做恶梦，那时岂不糟糕？
还是连我这身子，一起拿去的好。
酒酒听他说得恶心，眉头微皱，圈起右手食指来，在肖瑶额上敲了一栗暴，轻声道：胡说八道。
杨、林二人若以相貌气质而论，都是世间出类拨萃的人物。
宋人最重礼法，男女关防甚严。
肖瑶虽身在江湖，与同龄少女相处机会仍是极少。
酒酒是大家闺秀，自更不待言。
但异性相吸，是人之天性。
两人俱是情窦初开之年，突然见同辈中如此俊秀人物，怎不怦然心动？
故而两人相见之初，便已各自倾慕，情愫暗生。
两天来甘苦与共，更是爱意渐增。
只是两人相识日浅，不知对方心思，尚不敢宣之于口，深恐自已只是一厢情愿，若冒然吐露心迹，只怕要为对方所笑。
此刻遭逢生死大劫，两人方知原来对方在自己心中竟已是如斯之重。
而劫后重逢，恍若隔世。
两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欢喜激动。
羞涩戒心一时尽去，真情随之流露，竟都不再觉得与意中人相互依偎有何不妥，只想贴得更近些、搂得更紧些方才是好。
两人相互依偎，各诉别后情形。
酒酒说时，肖瑶一面听，一面轻轻替酒酒按摩颊上青肿之处，又将她十指一一包起。
到肖瑶说时，酒酒便握住肖瑶手掌，指面在他掌心轻轻摩划。
她虽明知肖瑶已安然无恙地在自己身旁，但听到紧张之处，仍忍不住坐起身来，不住问道：后来怎样，你找到出口了么？
哎呀，打不开那道石门，那可怎办？
肖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一细说。
说到最后那一掌，肖瑶自己也觉难以置信，道：我从前只信凡事皆靠人为。
今日却觉冥冥中似真有天意。
若不是昨日遇上了你，此刻我早已身化飞灰，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
只这一掌，便足证上天对你我关爱殊殷，大异寻常。
酒酒听了，仰起头来，冲肖瑶温馨一笑，目光中满含情意。
肖瑶握紧她手，亦报之一笑。
两人想起对方面对凶险时所思所行，均想：他（她）如此待我，也不枉我对他（她）一番心思了。
肖瑶掉入池中，本来全身湿透。
但庄中热气蒸人，两人又醉于柔情，心魂飘荡，竟都未知觉。
两人各经辛苦，均感疲累，说了一会话儿，倚在石上，相继沉沉睡去。
酒酒醒来之时，肖瑶已不在身旁。
她找了一阵，发现肖瑶正在前院查看自己昨日翻出来的那些尸体。
她走到肖瑶身旁，背过身去，不敢去瞧那些死尸，问道：你瞧这些做甚么？
肖瑶站起身来，拉着她手道：这些人不是被烧死的。
火起之前，他们便已被人杀了。
想来是后院的那批黑衣人干的。
这件事情尚有许多疑难未解。
那两张图谱究竟被送往何处？
这古图南到底是什么来历？
都须查个清楚。
雪儿，咱们这便起身，追那些黑衣人去。
酒酒听他叫得亲热，心中欢喜，甜甜应了，携手与他一同出庄。
两人来到六角亭边，两匹白马正悠闲地俯首吃着青草。
肖瑶刚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忽然咦的一声，指着草坪上道：那是什么？
酒酒顺着他手望去，脸上不禁腓红。
只见草坪上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错落有致，组成一句唐人词句，写的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亻。
最后一字，原该是个休字，但酒酒写到此处，花儿恰巧用完，右半边的木字便缺了。
这句词是晚唐诗人韦庄《思帝乡》中的句子，全词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韦词情深语秀，犹如弦上黄莺俏语，是花间词人中的领军人物。
回复该发言

这一阙《思帝乡》一反小词以含蓄为佳的要旨，大胆描写一位多情少女对爱情的渴望与忠贞不逾，作决绝语而佳妙，是韦词中的名篇，历来为人所称道。
酒酒昨日掷花时漫不经心，没想到竟在无意中吐露了心迹。
她与肖瑶虽已捅破了隔着的那层薄纱，但终究要顾几分女孩儿家的矜持。
只好佯作不知，红着脸道：咦！
这些花儿长得甚是奇怪。
肖瑶见了这些字句，心中欢喜无限，忍着笑道：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明有人插在那里，却要说是自己长的。
这世上若是花儿也会作诗，只怕蝶儿鸟儿都要弹琴唱歌了。
酒酒忙道：没人！
没人！
若不是自己长的，那定然是天女散花。
肖瑶假装伸手去摸鼻子，却捂着嘴，唯恐笑出声来，说道：这倒有些象。
昔日佛祖十大弟子中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尊者在岩中宴坐参禅，诸天以尊者无声说法，雨花赞叹。
这件事于史有证或者有之。
只是当年诸天雨花赞的是尊者佛法精深。
这位仙女却雨花思凡，只怕有些不大妥当。
酒酒听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咬着下唇，狠狠瞪着肖瑶道：又说要去追人。
偏生这许多废话。
说着举起马鞭朝肖瑶骑的白马臀上猛击一鞭。
那白马吃痛，放开四蹄，向前奔去。
肖瑶身子东摇西晃，在马上仰首大笑，哈哈之声，随着晨风，向四面回荡开来。
两人出了擂鼓墩、断蛇丘，一路向南。
途中遇到一间酒家，两人停了下来，要伙计找一间房换过衣衫，梳洗一番，又点了几样点心，到店前坐下。
店中这时已有些客人，纷纷纭纭，说的都是昨日雷霆山庄的那场大爆炸。
杨、林二人佯作不知，只向伙计打听那伙黑衣人的行踪。
那伙计恰巧昨晚曾看到那八人从店前急驰而过，便向二人说了。
酒酒听了，对肖瑶道：他们比咱们多行了一夜。
我们若是这般不紧不慢地追，只怕难以追及。
不如你骑了小白去，办完了事在前面等我。
肖瑶正有此意，听酒酒如此说，点头答应。
两人用过早饭，肖瑶便依酒酒所言，骑了照夜白，绝尘而去。
回复该发言

第二章 云梦泽中会群雄 肖瑶一路沿涢水向南急追，那照夜白疾如飘风，不到二个时辰便奔出三百余里。
到这日午间已是到了德安府境内。
肖瑶爱惜宝马，便在道旁找了一间酒家略作休息。
他刚点了几样小菜，正要询问那伙黑衣人的踪迹。
只听店外马蹄声响，一个粗大的嗓门喊道：伙计，快来把马牵去喂喂。
再给爷们上二十斤牛肉、二十斤羊肉、四只肥鸡、十斤老酒来。
还有什么旁的下酒好菜，都只管给老爷端上来。
那伙计急忙出店迎接。
店中客人听来人还未下马，便已点好了酒菜，而点的酒菜数量惊人，都想瞧瞧来的是何等人物，纷纷回头观望。
肖瑶瞧见那人，咦了一声，心道：怎么是他？
原来那人却是前日刚刚结识的陕甘豪客紫面双雄中的老大杜青。
那杜青才一进店，便瞧见了肖瑶。
立时面露喜色，一个大步跨过来，抓着肖瑶手臂道：哎呀！
原来你也在这。
可真真喜煞俺老杜也。
今日大哥定然准俺喝个痛快。
伙计，再加十斤老酒来。
酒菜须上快些，老爷自有打赏。
说着便在肖瑶对面坐了下来。
本来杜青与肖瑶不过一面之缘，似这般暄宾夺主、自说自话未免显得唐突。
但肖瑶喜他豪爽率直，倒也不以为意。
冲他点头一笑，正要问他为何独自一人。
耳中又听马蹄声响，向外看时，正是孟氏父子和杜云。
原来那杜青赶了半日的路，腹中酒虫涌动，急着找酒店解馋，因此便一马当先，行在最前。
杜青见三人来到，站起身，迎出店外，大声道：大哥，你瞧咱们遇上谁了？
孟伯当瞧见肖瑶，也是一喜，快步走进店来，对肖瑶施了一礼，道：想不到公子也在此间。
这可真是相请不如偶遇。
今日便让老夫作东，大伙儿尽兴畅饮，陪公子一醉如何？
杜青听了这话，不待肖瑶答话，先自眉飞色舞，双手乱搓，连声道：这可好了！
这可好了！
公子爷，你可真是俺老杜的救命恩人。
俺老杜多谢你了，多谢你了！
肖瑶正起身还礼，听了杜青这话，茫然不知所解。
杜青见了，忙接着道：公子爷你不知道。
这半个月来，大哥每日只许俺喝一斤酒。
想俺在家里时，那一天不是喝七八上十斤的，这一斤酒如何够喝？
可大哥的话又不能不听。
似这般不上不下地吊了这许多时日，可把俺老杜弊闷坏了。
每日里都似有千百条虫子在俺肚里钻来钻去搔痒痒似的的，真比砍上俺十七、八刀更加难受。
再有这么两天，非把俺弊死不可。
天幸今日遇上公子，大哥准放开了肚皮喝。
你说，你这可不是救了俺老杜的命么？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哈哈大笑。
就连旁桌的客人，也都掩口窃笑起来。
五人围着坐定，店小二将酒菜流水价地端了上来。
那杜青盼了半日，等的就是此刻，当下迫不及待地给肖瑶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满，举碗道：来，我先敬公子爷一碗。
谢过你今日搭救俺老杜。
肖瑶笑着饮了。
孟伯当便问起肖瑶为何会在此间。
肖瑶将雷霆山庄的事约略说了。
杜青听罢，先恨恨地道：姓古的这厮如此可恶。
早些叫俺遇见，定要在他身上戮七、八个透明窟窿。
这厮如此死法，可真是便宜了他。
肖瑶向他瞧了一眼，心道：你可不是他对手。
只听杜青接着道：公子爷放心。
那些小喽罗，不必劳动公子大驾，待老杜喝好了酒，便替公子爷一个个尽数捉来杀了。
肖瑶听了，忙道：多谢好意。
这件事是师尊所命，可不敢劳动他人。
杜青楞了一楞，道：既是如此。
老杜待会站在一旁瞧热闹就是。
那五马寨四人平日里都是大块金银、大碗酒肉惯了的，酒量俱都不弱，尤其是杜青更是豪饮惊人。
肖瑶武功虽高，饮酒却非其长。
只喝了四、五碗，便觉头晕脑涨，身子轻飘飘的，只好直言不胜酒力，不肯再饮。
回复该发言

众人见他面色，知他所言不虚，也就不再强劝，请他随意。
当下四人斗酒猜拳，唿喝暄腾，酒店里登时热闹起来。
肖瑶虽不入局，但瞧着这些豪爽粗直的汉子，心里也是一般地舒畅开怀。
众人这一顿酒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
到散席时，除了剩下几块未炖烂的牛肉之外，其余酒菜都被一扫而空。
肖瑶见那杜青足足喝了七、八斤烧酒，却仍是口齿清楚，行事镇定，心中好生佩服，心想：哪日我能有他这般酒量，才是最好。
众人有事在身，酒席散后只略坐了一会便自起身上路。
肖瑶刚才问过伙计，知道那伙人刚过去不久。
以照夜白的脚力，自已虽然晚行了半个时辰，但在一个时辰之内，定可追及。
他上马之后，对四人抱拳道：在下先行一步。
在前面等着诸位。
说着一抖马缰，箭射而去。
四人见那白马如此神异，都是惊羡不已。
肖瑶一路飞驰，有如风驰电掣。
到 时时分，已出了德安府，奔入汉阳军境内。
他推算时辰，料想那伙黑衣人当在前面不远，当即打起精神，准备出手迎敌。
行不多时，果然看见前面一群黑衣人正自放马疾奔，当即一夹马腹，向前赶去。
那照夜白的脚力如何是凡马可比。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肖瑶便已越过八骑，横马拦在前头。
那八人见有人挡道，急忙勒住座骑。
当先的几匹马数声长嘶，纷纷人立起来。
众人正要出言喝骂，待看清来人，都是大吃一惊。
跟在最后的那人掉转马头，正要逃走。
肖瑶身形纵起，脚尖在一名黑衣人肩上一点，有如乘虚御风，早飞到那人头顶。
跟着伸手一抓，已将那人从马上提了下来，只剩下那匹马独自放开四蹄，向北奔去。
肖瑶将那人向地下一摔，道：遇上了我，你们还有机会逃么？
众人惊惧交加，都不答话，各自取出长刀，向前攻上。
但八人中已有一人被肖瑶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余下七人布不成刀阵，似这般冲上，便如羊入虎口一般，顷刻之间，全都被肖瑶打倒在地。
肖瑶抓住其中一人锁骨，道：两张图谱现在何处？
快些交出来，免得多受苦楚。
那人瞪着肖瑶，一咬牙，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流出。
跟着脚一蹬，竟是就此气绝。
肖瑶一怔之下，急忙查看其它七人。
只见七人都是一般情形。
更有几人鼻中耳中渐有黑血渗出。
肖瑶扳开一人口齿查看，只见那人口中含着一粒咬破的红色药丸。
显然这八人口中早已藏有这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待有变，便即咬破自尽，不给敌人留下活口。
肖瑶见这伙人如此狠辣凶悍，知他们背后的主谋者必非寻常人物，心中不禁暗生隐忧。
他取出那人口中药丸，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布来，将药丸包好，放入行囊 之中。
跟着便在八人身上搜寻那两张图谱的下落。
待搜到第六个人时，在他身上发现一个木盒。
打开一看，盒中放着两张白绢，分别绘有龙、鸦骨架形象，旁边又有许多小楷注解，当是那两张图谱无疑了。
肖瑶想到凌振一生忠义，却因这两张图谱给子孙带来灭门之灾，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木盒置入怀中放好。
眼见八人横尸道中，虽说这些人死有余辜，但终究不能让他们就此曝尸荒野。
肖瑶只好取过一柄长刀，在野地寻一处开阔之地，挖了一个大坑，将这八人埋了，在道旁等五马塞四人和酒酒过来。
等了大半个时辰，孟伯当等四人方才赶到。
杜青见肖瑶独自一人，问道：公子爷，那帮兔崽子呢？
肖瑶指了指道旁的坟头，道：都在那里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杜青瞪大了眼道：你你将他们全都杀了？
肖瑶摇了摇头道：他们是服毒自尽死的。
说着将刚才情形说了，又取出那颗药丸，道：你们可见过这药丸么？
四人见了，均自摇头。
孟伯当道：这件事看来另有隐情。
回复该发言

这古图南背后必定还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只怕那人才是凌家血案的幕后真凶。
肖瑶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必是如此。
可那人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众人正自猜想，只听马蹄声响，又有一骑奔近。
众人回身去瞧，只见那人一身白衣，娇喘细细，正是酒酒飞马赶到。
酒酒这一路马不停蹄，只想早些儿见着肖瑶。
此刻见了孟伯当等人，咦了一声，意思是：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她不待马儿停稳，已自飞身奔到肖瑶身前，抓住他胳膊道：大哥。
你找到那两张图谱了么？
肖瑶见她在众人面前不避形迹，微微一笑，握住她手，将别后经历讲了一遍。
五马寨四人中，杜氏兄弟是酒酒手下败将，孟飞更是为酒酒美貌所迷。
三人见了酒酒，都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
只有孟伯当心无介蒂，拱手见礼。
酒酒聪明伶俐，见那三人神情，知他们对前日之事尚未释怀，当下对四人福了一福道：前日的事，是我不对。
我这儿给诸位陪不是了。
她生在大富之家，父母对她又极娇宠，平日里便是做错了什么事，甚或刁蛮无理，乱发脾气，大家也只会赞她顽皮可爱，决没人敢说半点不是。
向人陪礼道歉，那是从所未有之事。
但她自昨夜之后，心情极佳，又瞧在肖瑶的面上，不愿让他为难，因此便肯退让。
杜氏兄弟本是心胸宽阔之人，只是一时不忿而已。
眼见酒酒聪明可爱，又肯认错，哪里还会同这小姑娘计较。
忙齐声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杜云道：那件事怎么说也是因我们而起。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大家伙就此揭过，从今后谁也休要再提谁对谁错。
杜青连连点头道：不错。
就是这么着。
孟飞见酒酒与肖瑶神情亲密，心中酸熘熘的颇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也红着脸上前与酒酒见过了礼。
肖瑶轻捏酒酒纤手，对她一笑，意示嘉许。
酒酒记心甚好，想起那日孟伯当对肖瑶说要到湖北赴一个约会，便问道：不知四位千里迢迢地赶到湖北，是要赴个什么约会？
孟伯当瞧了一眼肖瑶，见他目光中亦有征询之意。
心想：虽然此事机密，却是不便相瞒于他。
其实肖瑶本无意打听四人去向，但相恋之人，心思态度最易相互感染。
酒酒既然见问，他心意相通，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
只听孟伯当对肖瑶道：两位可曾听说过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盟’？
酒酒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自是不知此为何物，只觉这名字太长，甚是拗口，而且口气也未免太大。
肖瑶却知道孟伯当所说这八个字决非虚言，天下的绿林山寨、水寨，十之八九都入了此盟，其势力之大，绝非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帮会所能与抗，当下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
孟伯当道：那么十年一度的绿林大会’，公子也该知道了？
肖瑶猛地醒悟，道：是了。
十年前小五台之会，太行八寨夺了绿林盟主之位。
到今年，该是天下绿林再度推选盟主之时。
孟伯当点了点头道：不错。
在下这次正是接了太行八寨总寨主金面尉迟高定高老英雄的帖子，参赴十年一度的绿林大会。
肖瑶疑惑道：去太行该当往东才是，怎么老伯却向南行？
孟伯当道：公子有所不知。
绿林大会虽是盟主召集，会所却是山寨、水寨轮值。
这一次的大会，是复州马骨湖水寨接了下来。
咱们这一路，便是向复州而去。
酒酒本就是出来游历，听说有如此热闹可瞧，那肯放过，忙对肖瑶道：大哥，咱们左右无事，不如跟孟老伯去见见天下的绿林英雄。
孟伯当面现难色，去瞧肖瑶。
肖瑶自是顺着酒酒，更兼自已也颇想见识一下这江湖上十年一度的盛会，便对孟伯当道：不知是否方便？
孟伯当见肖瑶亦有意要去，自是无法推拒，说道：本来依着盟规，只有绿林中人方可与会。
但公子既然想去，在下只好行一回越矩之事。
回复该发言

只是要委屈公子与姑娘扮一回强盗了。
肖瑶正色道：老伯那里话来。
扶危济困、替天行道，正是好男儿当行本色。
何况先祖再兴公也曾托身绿林。
我又怎敢同世俗之人一般，视天下绿林英雄为草寇？
杜青听了这话，大喜道：不错。
扶危济困，替天行道，正是好男儿当行本色。
只凭这一句，便该邀公子一同前往。
六人当下结伴南行。
一路上酒酒如同小百灵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休，逗得众人甚是开心。
只有孟飞心中郁郁不欢，却仍要强装无事。
到了日落时分，众人行到长江边上。
其时以长江为界，江西为汉阳军，江东便是荆湖南北两路第一大郡鄂州。
鄂州城始建于三国，当时东吴孙权在蛇山筑城，称为夏口。
南朝宋时置其地为郢州，隋开皇九年始改称鄂州。
宋室南渡后，鄂州渐成川、广、荆、襄、浙、淮贸迁之会，天下财货，尽皆集散于此，其繁华富庶，便是荆湖北路的治所江陵府亦是远远不及。
肖瑶想起要去凌家坟前拜祭，便在江边寻了渡船，六人一同过江。
船到对岸，天色已是昏黑。
六人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杜青才进店门，便嚷着要点酒菜。
肖瑶忙拉住他道：先别忙着吃酒。
待咱们拜祭过了凌家上下，我再带杜大哥到一个好去处。
杜青听了，红着脸道：公子说的是。
俺老杜净顾着这张肚皮，倒把正事给忘了。
当下六人安顿好马匹、行李，随肖瑶向凌家墓地而去。
凌家墓地在城外西郊，凌家的主人凌海按辈份算来是肖瑶的师叔。
众人到了墓前，肖瑶便按子侄之礼跪拜祭奠，又将雷霆山庄那半块牌匾在坟前烧了，以示大仇已报，诸魂可以就此安眠地下。
杜青犹自恨恨地道：可惜不能拿那恶贼人头到坟前烧了。
粉身碎骨，算是便宜了这厮。
五马塞四人虽与凌海素不相识，但梁山是四十年前绿林盟主，忠义堂众好汉的英雄侠义向来被绿林中人奉为圭臬，四人敬凌海是梁山后人，也都上前行了祭礼。
祭奠已毕，众人沿原路回转。
杜青抢到肖瑶身边，问肖瑶道：公子刚才说要带老杜去一个好去处。
不知是什么所在？
肖瑶笑道：天下第一酒楼便在此地，怎么杜大哥却不记得？
杜青搔着头皮道：天下第一酒楼？
竟有这样一处所在么？
怎的我从没听人说过？
酒酒心念微动，插嘴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大哥说的，莫非是黄鹤楼么？
肖瑶点头道：不错。
正是黄鹤楼。
杜大哥是酒徒，居然连这样的好去处都记不起来，待会开席，须当先罚三十大碗。
酒酒听了微微一笑，心道：黄鹤楼本以崔颢这首号称唐人七律第一的《黄鹤楼》诗名世。
你说它是天下第一楼倒也罢了，说什么天下第一酒楼，那可不是打趣他么。
黄鹤楼是江南名胜，与江西滕王阁、湖南岳阳楼并称天下三大名楼。
杜青自是听过它的名头，却仍自不解，口中喃喃地道：黄鹤楼倒是有名。
可不见有人说它是什么天下第一酒楼呀？
酒酒听了扑嗤一笑，心想：此人倒也甚是可爱。
肖瑶本是与杜青说笑，见他认真，只好随口解释道：当年纯阳祖师游仙时曾路经黄鹤楼。
正好腹中饥饿，便到店中讨酒菜吃。
那店家殷勤相待，任其酒足饭饱而去。
吕祖有心试探，便一连在黄鹤楼中吃了半年有余，那店家始终供给不缀，从未向吕祖讨过酒钱。
吕祖感那店主宅心仁厚，临行时将两颗药丸投入店中制酒取水的深井之中，说是权抵酒钱。
到了翌日清晨，大家发现那一井清水竟都化作了绝世佳酿，泠洌甘醇，香醉十里。
后来人们便把此酒称作神仙酒，又叫纯阳酒。
这一井美酒，加上崔颢的题诗、酒仙李太白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黄鹤楼从此便有了天下第一酒楼的美誉。
八仙的故事，在宋时已流传甚广。
回复该发言

吕洞宾掷丹化美酒之事，或说是在长安道上，或说是在岳阳楼，或说是在黄鹤楼，当时更有屏上画鹤起舞的故事。
肖瑶此时说来，不过是搪塞杜青罢了。
他虽艺出道门，却也并不深信此事。
那杜青听见绝世佳酿，泠洌甘醇，香醉十里这几句，早已垂涎欲滴，那里还顾得上去考究这天下第一酒楼的来历，立时便拉着肖瑶，催促快些带他前去。
三个月前，肖瑶曾陪师父来过鄂州，对此地形势甚是熟悉，当下便带着众人沿柳堤向蛇山行去。
其时江风吹面，月华拂身，众人都觉神清气爽。
却听得身边隐隐传来一阵咕咕之声，其声甚是古怪。
四下寻时，怪声原来发自杜青腹中。
众人一阵大笑，各自加快前行。
鄂州地处长江、汉水交汇，地势平坦。
蛇山虽然名之为山，其实高不足百丈，不过是个小丘罢了。
众人行到蛇山脚下，远远望见半山腰上一大片楼宇飞檐斗拱，灯火明亮。
歌吹喧杂、唿喝吵嚷之声不绝于耳，萦环山际。
众人都是兴致大发，一起拾级疾上。
行不多时，便已到了楼前，抬眼望去。
只见一座三层高的阁子立在山间平坦之处，飞馆生风，重楼起雾，气势极是雄壮。
阁子两侧，又各连着两座两层高的小楼相伴。
黄鹤楼最初本是东吴水军用来瞭望军情的塔楼。
到唐时才渐成登临揽胜之所。
数百年间这座名楼屡经兴废，此刻立在蛇山之上的这座主楼，是太宗太平兴国年间仿旧制重修的。
两边的侧楼和伴楼，则分别是徽宗政和、高宗绍兴时添建。
众人进了主楼，只见店中竟是座无虚席。
肖瑶道：须得在顶楼临江之处寻一处座席，凭栏把盏，俯视江汉，才是最妙。
众人依言直上楼顶。
顶楼之上宾客更多，还有不少客人立在四面的围廊之上，一面观赏夜景，一面等候空位。
酒酒眼尖，四下里一扫，指着北面道：快瞧！
只见那里恰巧正有一桌客人起身散席，杜青当即箭步向前，冲那桌旁最近的一张凳子上抢去。
杜青眼见自已就要抢到这张桌子，心中正自欢喜。
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一闪，已有人抢在自已之前坐到那张凳子之上。
杜青收步不及，径直向那人撞去，心中正叫不妙，只怕要撞个人仰马翻，蓦地只觉自已胳膊被人一带，便向旁边跌出，啪的一下，立时摔了个鼻青脸肿。
杜青心中恼怒万分，一面从地上爬起，一面口中骂道：直娘贼，找死么。
便要找摔他的那人放对。
待他站起身来，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白净面皮，身着麻衫的中年汉子坐在面前，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已。
杜青胸中一股无明业火，立时烧到天际，冲上前去，扑面就是一拳，口中叫道：贼厮鸟。
看打。
拳带风声，眼见就要打在那人脸上。
那人也不起身闪避，只伸手在杜青肘上一拨。
杜青身子立时转了个向，向左冲出。
总算他这次有了防备，虽然脚步踉跄，却并未摔倒。
那人仍自笑嘻嘻地瞧着杜青，开口道：阁下要想吃酒，还是慢慢排队的好。
孟伯当和肖瑶这时都已看出这中年人使的是燕青十八跌的功夫。
这路功夫以灵巧为主，讲究借力打力，江湖上会者极多。
但能像此人这般，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妙到毫巅的，却不多见。
肖瑶疑心他是梁山传人，孟伯当也想起一个人来，因此两人都未贸然出手。
孟伯当拉住了杜青，正要上前相问。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五弟，这位客人既要这张桌子，咱们便让与他，也不打紧。
怎可胡乱出手。
说话声中，围廊之上转出一位青袍老者来。
那老者身材高大，面如淡金，颔下三缕长须，气度甚是雍容。
孟伯当先前见那中年汉子的身手，心中已自起疑。
待见了这老者形貌口音，更坚其信。
当下不待那中年汉子答话，已自走上前去，冲那老者一拱手，轻声说道：千山竞秀成一色。
回复该发言

那老者听了这句，微微一怔，拱手还礼道：万水争流尽归宗。
请问尊驾是孟伯当立时喜上眉梢，抱拳答道：在下秦安孟伯当。
敢问老爷子可是姓高？
那位大哥可是姓燕？
那老者听了也是面露喜色，并不答话，却上前拉住孟伯当双手道：哎呀！
原来是孟老英雄。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五弟，还不过来给这位兄弟赔个不是。
原来二人当先说的两句，乃是四海盟的切口，语中隐含天下山寨水寨同是一家之意。
这金面老者正是太行八寨总寨主金面尉迟高定，那中年汉子是八寨中飞狐寨的寨主灵狐燕翔，两人与孟伯当一样，也是赴绿林大会而来。
十年前小五台之会时，孟伯当正与金兵激战，无暇抽身与会，因此与高定并不相识。
但太行八寨在武林中声名显赫，众位寨主的形容武功，孟伯当不知听人说多少遍，心中早已熟悉，立时便猜出了两人来历。
两边弄明了身份，对刚才的过节自是一笑置之。
那燕翔当年曾单骑闯营，连杀金兵十三名猛安、谋克，纵横来去，无人能挡，金人闻名丧胆。
杜青对他钦慕已久，知道自已是折在他的手下，不但怒气全消，还大赞对方英雄了得。
弄得那燕翔甚是过意不去，连连向杜青赔罪不迭。
店中客人和伙计先时见两边起了争端，瞧见杜青那醋钵大的拳头，都怕挨打，谁也不敢过来相劝。
此刻见事态宁息，客人便仍自回头吃酒，伙计也急忙过来清拣桌面，奉茶招唿。
杜青正要点酒菜，高定拦住他道：我们还有一位同伴未到，烦请杜兄弟稍侯片刻，先品一品茶，大伙儿叙叙交情不迟。
杜青早已忍得不耐，结识了高、燕两人，更是酒兴大发。
听了这话，瞪大了眼，期期艾艾地道：这个这个，不如大家先不点菜，品一品酒，等候那位大哥可好？
燕翔听了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家人，讲这些客套做甚么。
咱们先点了酒菜，边吃边等不妨。
杜青闻言大喜，瞪大了眼瞧着高定道：盟主？
高定微微一笑，连连摆手道：这件事情他做得主，我却做不得主。
他既如此说，待会儿有人怪罪下来，可不关我老头子的事。
众人暗暗纳罕，心想以高定身分，还会忌惮何人？
当下那伙计取了食牌来请众人点菜。
杜青也不看牌，径直要了三十斤纯阳酒，二十斤牛肉、二十斤羊肉，让那伙计有什么拿手好菜尽管端上来。
酒酒从未到过这等繁华酒肆，好奇心起，有心要瞧瞧店中都有些什么珍奇菜肴，便取过食牌来看。
随即点了一道鹌子水晶脍，一道鹅肫掌汤齑，一道鲜虾蹄子脍，一道二色茧儿羹，一道炒沙鱼衬汤，又要了几样时新的水果。
那伙计一面答应，一面忙不价地点头赞道：姑娘可当真是食家。
这几样都是咱们的招牌菜。
方圆数百里内，除了本店，再没第二家酒肆能做得出来。
说罢高声唱着菜名下楼而去。
店中客人虽多，酒菜却是上得极快，说话间便摆了满满一桌。
杜青嫌酒杯太小，让伙计尽数换了大碗。
肖瑶本待要给酒酒留一个杯儿，酒酒却不肯依，反而要和众人一样。
那伙计一面摆上大碗，杜青一面给碗中倒满美酒。
那纯阳酒虽然未必真是吕祖留丹所化，却当真是好酒，众人尝了，都是大加称赏。
五马寨与太行八寨同是抗金义士，惺惺相惜，彼此神交已久。
这一番相见，自是份外投机有说不完的话题，一会儿讲起与金人激战、横刀立马的种种壮举，一会儿大骂南宋昏君奸臣奴颜事敌、残害忠良，说到激烈处，不时拍案而起，须眉戟张，只听得旁桌的客人俱是胆张心惊，不敢大声说话。
酒过三巡，肖瑶已微感眩晕。
他见酒酒平日里活蹦乱跳，这时却老老实实地坐着一言不发，担心她已不胜酒力，拉拉她袖子，低声道：雪妹。
若是不能喝，就别逞能了。
酒酒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说我不能喝酒么？
我偏就喝给你看！
回复该发言

说着站起身来向杜青敬酒，将碗中烈酒一口气干了。
北人酒风极盛，酒酒自幼结识的都是豪爽善饮之士，她父亲更是极力栽培她精通此道，以便在同辈游好面前夸耀。
她母亲劝了几次，都不见效，也只好由得她去。
因此酒酒酒量虽然不及杜青，却决不输与其它五人。
杜青等见酒酒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这等豪气，一起高声喝采。
肖瑶不知自已又为何得罪了酒酒，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众人采声甫毕，杜青正要回敬。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好孩子。
可真给咱们女人家挣脸。
姐姐很是喜欢你。
众人听见话音，一起回首去瞧。
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高挑身材，杏眼桃腮，面容俏丽，一身淡红衣衫，腰悬长刀，正自笑吟吟地朝着众人走来。
那中年美妇妇走到桌前，一把抓住高定的长胡子，笑着说道：好大哥！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既然答应等我，怎么可以说了不算。
待我割下这从胡子来，算是略施薄惩。
说着便去拨刀。
慌得高定连忙撇开她手，一手搂住自已胡子，一手指着燕翔道：这可真是冤枉。
我却说了要等，是那位仁兄不肯。
你若不信，自问他去。
燕翔忍着笑，强板起脸孔道：小怜，别和大哥胡闹！
快来见过这几位英雄。
那美妇却不答话，拿起桌上的一支筷子便向燕翔额上敲去，说道：哈！
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信不信我用老大石头砸你。
燕翔也不还手，任她在额上敲了一下，道：你这疯丫头，越大越不成话，都怪大哥把你给宠坏了，在众人面前这等没规矩，也不怕给人笑话。
杨、林二人见这美妇已是三十余岁年纪，说话行事却仍象个顽皮少女，心中都是暗暗好笑。
那美妇扫了楼上众人一眼，道：哼！
谁敢笑我，便割了他舌头去。
瞧他以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许多客人本待要笑，听了这话，急忙转过脸孔，纷纷低头饮酒。
那美妇放下筷子，对孟伯当等人拱了拱手道：太行张轻羽，见过诸位。
说着在燕翔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众人先前见她与高定神情亲密，均以为她是高定的亲生妹子，这会听她报了姓名，都是一怔。
他们不知张轻羽幼时父母双亡，她母亲临终时将她托与高定照管。
高定虽然名为义兄，其实尽的是父职。
他怜惜张轻羽身世可怜，自幼便对她千依百顺，娇宠万分。
因此张轻羽在高定面前，始终是十几年前那个顽皮淘气的小妹子。
至于燕翔与张轻羽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更加无须顾忌。
五马寨四人与肖瑶早听说太行飞燕张轻羽的柳絮刀法和一十五颗飞蝗石是武林一绝，金人对她的飞石极是畏惧，另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闪电娘子。
她与燕翔本是夫妇，两人艺业惊人，在太行八寨中风头极健。
肖瑶、孟伯当等人此刻见了她模样，都觉与心中那位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形相殊不相称，若非她身带长刀，那里会想到这么个美貌妇人竟会是江湖儿女。
当下燕翔将众人向张轻羽一一引见。
说到肖瑶与酒酒时，张轻羽开口赞道：好一对粉雕玉琢的璧人，真真叫人慕煞！
燕翔笑道：咱们可不也是一对璧人么？
怎么却去羡慕人家？
张轻羽呸了一口道：厚脸皮，不害臊。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来说这等风话。
接着叹了一气道：咱们可都老了，哪里还能和这些青春年少的孩子们去比。
想起自己与燕翔成亲之时，也不知慕煞多少英雄豪杰。
如今红颜渐老，韶华不再，心中不禁微觉感伤。
燕翔拉住她手道：便是到了一百岁，我仍是这般说。
在我眼中，你不单没老，倒比十五年前更加年轻，更加美了。
只怕是你嫌我老了，配你不上。
张轻羽听了这话，牵动情肠，凝视燕翔，柔声道：你还是爱这么胡说八道。
我对你怎样，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回复该发言

刚才豪气干云的英雄聚义之所，立时变作了卿卿我我的温柔之乡。
回复该发言

杜青瞪大了眼瞧着两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肖瑶却偷眼去瞧酒酒，心想：但愿我和雪妹日后也能如他们二人这般。
酒酒知他心思，脸上微红，伸足在桌底狠狠踢了肖瑶一脚。
肖瑶腿上吃痛，却是不敢声张。
高定是他燕、张二人的大媒，眼见两人已到中年，却是情好日笃，胜似新婚，心中十分欢喜，笑着对两人说道：这些话你们说了十几年，还不厌么？
不如你们另寻一间阁子慢慢说去，可别耽搁了咱们吃酒。
两人听了，脸上都是微微一红。
酒酒突然扑嗤一笑道：燕大哥可老不得。
他若是老了，岂不成了老狐狸？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张轻羽却不肯依，硬逼着罚酒酒喝了一碗，方才作罢。
众人喝到酒酣耳热。
肖瑶指着楼外道：你们瞧！
其时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四下景物明明可辨。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长江犹如一条黑带，绵延伸展，不知穷尽。
黑带两侧，灯火累积，灿若繁星。
街上行人犹如蚁蛭，在灯火中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众人看了半晌。
燕翔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大宋百姓永能如今日这般太平安乐。
可惜咱们这些有家无国之人是享不到这样的福了。
杜青目真目道：燕大哥莫说这丧气话，咱们终有一日要将那些金贼赶出中原去，恢复我大好河山。
那时大家都一同快活。
众人心想话虽如此，但当朝君昏臣奸，只知道苟且偷安，谄事金人，将一个神勇无敌的岳爷爷活活屈死，要想驱逐胡虏，恢复中原，实在是渺茫之极。
念及此处，人人都是心中郁结，当真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了。
燕翔见众人戚然不欢，连忙举碗道：这可是我的不是了。
扫了大伙儿的兴致，燕某先自罚一碗。
说着将碗中清酒干了。
杜青嚷嚷道：一碗可不够。
须得每人一碗。
两人当下斗起酒来，酒桌之上才重又热闹起来。
这一顿酒直喝到 时时分。
燕翔与杜青都是酩酊大醉。
张轻羽和杜云分将两人扶了，两边约好明日一同上道，各回客栈安歇。
次日九人便结伴同行。
街面两旁的店铺这时早已开门。
沿江一线本属城外，但店铺林立、人烟稠密却是胜过内城。
街中极是拥挤，众人骑了马匹，行走反而不便，索性都下马牵行。
古时乡村有定期集市之风，称作草市，到宋时许多临近城郭的草市已渐成定居之所，工商士民混杂而居。
众人此时所处的，便是名闻天下的鄂州南草市，当时号称沿江数万家，瀍闬甚盛，列肆如节虽钱塘、建康不能过。
张轻羽昨晚本已购了许多胭脂水粉，这时看见集市上货物堆积如山，如亳州轻纱、婺州贡罗、琼州木棉、遂州冰糖、兴化荔枝，乃至大食香料、真腊犀角、南洋珊瑚、东瀛帛扇，种种珍奇货品，无不应有尽有，只瞧得眼花缭乱、心痒难搔。
当下便拉着酒酒东纵西窜，四下乱买，只苦了肖瑶、杜青这一干人随在后面晕头转向，耐着性子相陪。
一群人折腾了大半日，方才出了这摩肩接踵、人如潮涌的南草市。
酒酒自昨晚饮宴时起，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总是闷闷不乐，对肖瑶也是爱理不睬，弄得肖瑶亦是抑郁不欢，好生烦闷。
亏得张轻羽极是喜爱这刚结识的小妹子，百般逗引，方才令酒酒渐露欢颜，慢慢开口谈笑。
众人行了七日，已进入复州蒲圻县地界。
复州一带，古时原本是一片汪洋大泽，也即是古籍所载南方第一大泽云梦泽的故地所在。
云梦泽极盛时方圆九百余里，波光浩渺，气势雄浑。
自战国时起，由于汉水、荆江泥沙不断淤积，云梦泽水体渐渐被积沙分割蚕食，由湖泊而沼泽，由沼泽而平原，到唐初只余下大浐、马骨、太白几个各自分离的湖泽，云梦泽之名自此不存于世。
后来大浐、太白也相继淤塞，只剩下了马骨湖硕果仅存。
回复该发言

那马骨湖在长江北岸，监利以东，当地人又称它作洪湖，虽然其大小已不及古云梦泽三分之一，但方圆仍有三百余里，是荆湖北路第一大湖。
燕翔行在最先，扬鞭前指，对众人说道：前面不远，就是赤壁。
到了那里，便会有人接引。
众人听说到了当年周郎大败曹瞒八十万大军的遗迹所在，立时纷纷议论起来。
果然行出不远，便见前面竹林中数十名短装结束，头扎红巾的汉子在道旁围坐说笑。
其中两人望见众人，起身迎上前来，对众人拱手道：千山竞秀成一色。
请问来的是那路英雄。
赤壁地处偏僻，官府势力薄弱，因此洪湖水寨便将南面的接引之处定在此间。
燕翔对过切口，将众人姓名报了。
孟伯当未对高定、燕翔说明杨、林二人身份，燕翔提到二人时，便将他们归入五马寨名下。
此次绿林大会，洪湖水寨共派出了三队人马，分别接引西、北、南路的绿林英雄。
各处分司其职，所要接引之人顺着来路，预先都作了名录。
五马寨和太行群雄本当分由西、北两路接引，但众人由鄂州而来，因此却到了南路。
两人听完，都是一怔。
南面并没什么大的山寨，因此水寨中只派了一名统领在此主持。
寨主钟旭与几位副寨主却亲自在北面等着迎侯高定。
两人职份低微，听说盟主亲至，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主事的那名统领听见高定名号，急忙飞奔出林，拜倒在地，道：洪湖飞鸭寨统领黄彦恭迎盟主。
洪湖群雄大多是二十余年前纵横荆湘的洞庭湖钟相、杨么义军旧部。
岳飞剿灭义军之后，不愿归降的义军余部散落各地，潜伏不出。
后来义军中的一位头领找到了钟相的庶孙钟旭，七年前在洪湖重举义旗。
许多洞庭旧部纷纷前来归附，水寨势力日益壮大。
虽然还不及昔日杨么做绿林盟主时的声威，却已使邻近州县不敢轻犯。
众人都没听过黄彦名号，也不在意，当下便随他一起来到江边渡口。
黄彦一面命小船飞报过江，一面将接引事宜发付给一位副统领，自已跟随大船，送众人过江。
洪湖当时尚与长江相通，渡船过了大江，径直驶入湖区。
酒酒突然咦的一声：你们瞧，怎么这里湖水昏浊，江水反倒澄清？
众人一瞧，果然两股水流犹如划了疆界一般，清浊分明，水中泥沙粒粒可辨。
原来洪湖地势低洼，长江泥沙大量倾入湖中，故而湖水反倒不如江水澄澈。
直到后来积沙堆成堤岸，将湖水与江水隔开，湖中的泥沙慢慢沉淀，洪湖水质才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但泥沙转而涌入南岸的洞庭湖中，却又把本来澄碧的洞庭湖水搅得混浊了。
众人自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觉径渭分明，瞧得甚是有趣。
大船向北直行，不一会儿四下里便白茫茫的一片，水天相接，渺无边际，只有几只湖鸥在远处起舞飞翔，当真有几分春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气象。
肖瑶虽然在江南水乡长大，却也没见过这等壮观景象，余人自更不待言。
一时间众人极目眺远，心凝形释，全都忘了开口说话。
渡船行到湖心，远远地望见有一排黑点缓缓接近。
不一会儿，那些黑点越来越大，众人方才瞧清原来是一排船队正向渡船驶来。
船队当中是一艘高大的楼船，两边各有十只小船跟随。
众人见那楼船既无风帆，又不见橹浆，不见有人划桨，却踏水如飞，反而比那些小船行得更加迅捷，都是大感奇怪。
酒酒忍不住去问黄彦。
黄彦便将其中原委说了，原来这是水寨特制的车船，船底装有翼轮，每双翼轮贯轴一根，轴上设置踏板，由人踩踏，激水前行。
每只车船装翼轮少则二、三十双，多则四、五十双，因此船体虽大，其轻快灵捷却决不逊于小船。
当年杨么便是凭恃此船，屡次大破官兵，以致后来连官家船坊，都依样建造此船装备水军，与义军对峙。
片刻之间，船队便已驶近。
回复该发言

只听楼船船头一人高声喊道：洪湖雷德进、雷德通恭迎盟主大驾。
高定二十年前便已听过这兄弟二人名号。
那时他们是杨么手下悍将，人称洞庭双蛟。
杨么死后，他二人坚守澧州小塞一年有余，最后力尽粮绝，才不得不突围而出。
此时两人在洪湖水寨中被尊为长老，与拥立钟旭的铁臂龙王夏诚一道合称洪湖三老。
三人在寨中地位极是尊崇，就连钟旭见了，也都是礼敬有加，绝不敢有半点轻忽怠慢。
〔龙龟蛟鳄蟒〕 高定听到洪湖三老竟然来了二老，这份礼数犹胜寨主亲迎，可算是隆重之极，急忙抱拳朗声道：高某何德何能，竟劳动两位老爷子大驾亲迎，实在是愧不敢当。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楼船上一人纵声长笑，长笑声中，一个黑影从船上高高跃下。
此时楼船离渡船尚有十余丈，眼见那人就要掉入水中，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却见那人身子缓缓降到湖面，并未沉下，却踏着水波，向渡船飞奔而来。
肖瑶、张轻羽、燕翔均是轻功高手，见了这手踏水凌波的功夫，却也都相顾骇然。
三人自忖若是水中有枝条木板之类凭借之物，自已或可如此，但想要凭空虚渡，却是决无可能。
似这等绝世轻功，委实是令人不可思议，。
为百兵之祖，生于浑沌之时。
初生之时，本只为斩荆棘、驭禽兽、防身护体之用。
但后来民智大开，世风日下，剑便成了攻伐凶杀之具。
学剑者以剑求名逐利，大违天理，入于魔道，却自以为醉心于剑，岂不可笑。
那人奔到渡船面前，伸手在船头上一按，身子便凌空飞上了渡船。
只见来的是一位肤色黝黑的老者。
那老者身材瘦小，须发苍苍，身着黑袍，脚上一双鞋子大如蒲扇，乌黑滑亮，似是鸭蹼一般，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
众人猜想这老者能踏水如履平地，多半与这怪异的大鞋有关，但即便如此，这老者的轻身功夫却仍是令人叹服。
那老者上了渡船，对众人拱了拱手，对高定道：这位想必便是金面尉迟’高老英雄了。
我老雷对你可是仰慕得很哪。
太行八塞在河北力抗金兵，叫那鞑子狗皇帝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天底下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是钦佩万分，竖起大拇指来叫好。
雷德进七年来天天都盼着今日之会，别说是出门相迎，便是让两个糟老头儿赶到太行山上去接，那也算不得甚么。
那雷德进年纪远比高定为大，出道更早了十年，算来还是高定的半个前辈，他说这番话，显是出自真心，决非客套之辞。
高定急忙说了许多谦抑的话，两人寒暄几句，那边船队已靠近过来。
众人便随雷德进一道乘小船靠向楼船。
黄彦与众人别过，驾着渡船仍回赤壁而去。
众人乘着绳梯上了楼船，只见雷德进已在上面站着相迎，众人明明见他跟在最后，却先上了船舷，无不大感惊异，急忙回头去瞧。
却见雷德进仍在自已身后攀援。
众人立时醒悟：原来他二人是孪生兄弟。
待得雷德进上来，两人站在一起，众人再看时，果然两人容貌、神态、衣饰无不酷肖，当真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众人均是第一次看到世间有如此相似之人，心中大感新奇，只是两人是武林前辈，若是盯着打量，未免太也无礼，因此各自看了两眼，目光便都转向别处，酒酒却不懂这些规矩，皱起眉头，摇头晃脑盯着两人打量个不休。
肖瑶见了，忙扯扯她袖子。
酒酒转过头去，问道：干甚么？
肖瑶不好言语，只得抬头望天装作无事。
酒酒瞧了瞧天上，不见有甚么，便对肖瑶道：大哥，你瞧这两个老头有甚么不同？
肖瑶皱眉低声道：胡说。
在前辈面前，怎可这等无礼。
站在船舷相迎的雷德通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小姑娘天真有趣，倒和老夫的孙女有几分相似，糟老头儿喜欢得紧。
雷德进也笑道：你倒说说看，两个老头有些甚么不同？
回复该发言

酒酒见两人和蔼可亲，更无顾忌，冲肖瑶扮个鬼脸、哼的一声，转头道：你们站在一处，高矮略有不同，脸型胖瘦稍见差异，倒还分辨得出。
但若是分开来认，只怕父母也未必能认得清楚，更别说是旁人。
雷德通点头笑道：不错。
两岁时母亲给我们洗澡，便有一次将他洗了两遍，却不与我洗。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
酒酒接着道：可我瞧你们两个系的腰带颜色虽然都是黑色，宽窄却是大异。
他的腰带比你宽出一倍有余，想必你们水寨中人，便凭这腰带辩认你们两个。
你的腰带比他窄，要我来猜，你多半是弟弟。
酒酒一边说，雷氏兄弟一边连连点头。
待她说完，雷德进道：不错，不错。
小姑娘不但天真得紧，还心细得紧、聪明得紧，老头儿的孙女可不及你。
你是太行山的，还是五马塞的？
孟伯当忙接口道：这是老朽的一位世侄女，这次吵着要跟来，老朽便带她来瞧瞧热闹。
雷氏兄弟知道五马塞结交的不是绿林豪杰，便是抗金义士，倒也没去细想。
雷德通点头道：好。
小孩子多出来闯闯，长长见识，对将来大有益处。
当下领着众人到船舱休息，酒酒却不肯安分，拉着张轻羽、肖瑶到底间去瞧这车船的翼轮究竟是怎生模样。
车船比那渡船快捷得多，半个时辰之后，湖岸已隐隐可见。
钟旭、夏诚等人在洪湖沿岸共修了十三座水寨。
众人此时去的蟠龙寨，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也即是总寨所在。
夏诚记着当年洞庭各寨拥兵自重，不听约束，以至二十余万大军一个月内便被岳飞各个击破，土崩瓦解的教训，到洪湖后，采用强干弱枝之法，将各寨精英尽数集于总寨之中。
十三寨七年来共聚众三万，单是蟠龙一寨便占了二万余人，寨中除了三老之外，二位副寨主和七位统领俱各身怀绝技，在洪湖的威势隐隐在其余各寨寨主之上。
车船泊在湖边，众人随雷氏兄弟踩着踏板上了陆地。
只见眼前旌旗招展，刀枪耀目，寨中将士衣甲鲜明，军容整肃。
众人见了，心中都是暗暗佩服。
雷德进问那前来迎接的军士道：寨主他们还没回来么？
那军士答道：回老爷子话，还没呢。
江统领已去接了一个多时辰，算来就快到了。
雷德进点了点头，让那军士将众人马匹行李带去安置，自已与雷德通一起带众人进到塞中。
蟠龙寨依山而建，山道狭窄，形式极是险峻。
众人行到山腰，只听雷德进突然大声喊道：大哥，贵客驾临，你还不出来相迎么？
这一声突如其来，有如雷鸣，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酒酒皱着眉道：老爷子，你要打雷，怎不先说一声，我的魂都被你吓掉了。
雷德进还未答话，只听一阵哈哈大笑，一个声音说道：三弟，我不在这里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不远一处平坡之上，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正手捻长须，缓步向众人走来。
高定忙向那人遥遥拱手道：来的可是金枪龙王’夏老爷子么？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
老夫便是夏诚。
想必你就是咱们五湖四海盟的盟主金面尉迟’高老英雄了，今日得识尊范，当真是三生有幸。
高定忙连声推说不敢。
众人上了平坡，眼前立时出现一大片屋宇院落，夏诚挽着高定带众人走进一座大堂。
肖瑶瞧了瞧，只见大堂正中高高挂着一块漆金匾额，上面写着兴楚堂三个大字。
匾额下面的长桌上供着两块灵牌，一块写着楚王钟相之灵位，一块写着大圣天王杨泰灵位。
肖瑶知道杨泰便是杨么本名，只因他排行最幼，南方人称作老么，因此乡人都称杨泰为杨么，他的本名反倒没人叫了。
贴杀柳动，顺便杀下酒界转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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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皮，搬个凳子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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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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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杀是搞文字的，写这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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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牌罚出,这哪里是情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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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要看清楚，酒酒在里面谈恋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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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写到酒酒面红耳赤的时候我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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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形骸写一封规范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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