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缺乏原创精神的年代,于是复古主义空前盛行。
像一个迟到的赴宴者,昆曲终于缠着小脚战战兢兢地登上了堂皇的大剧院,成为这场世纪初视觉盛宴里新的猎奇对象。
这厢,《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在伦敦萨德勒斯韦尔斯剧院轻摇折扇,扇活满园的花花草草惹人怜;那厢,昆曲王子要和钢琴大师不插电。
从民间戏曲到士大夫雅趣再到娱乐化时代的经典符号,昆曲600年来的风华依然绝美。
对于只看热闹的门外汉而言,在中国风里,昆曲跟京剧没什么区别,他们也从来没搞清楚过,昆究竟是指昆明还是昆山。
哪有时间坐在那里看牡丹亭,花十九个小时唱到所有观众都老了,王力宏的歌词半是调侃半是真。
有朋自国外来,总会先请他们去永安百货旧址的鲜墙房撮一顿,因为那里有中式的古典装饰,以及地道的昆曲表演,老外们常常盯着舞台上方的英文字幕,半顿饭忘了动筷子。
就跟川菜馆巴国布衣里表演的绝活变脸一样,昆曲摄人魂魄的水袖挥舞,曼妙婉转的笙笛吟哦,也只能在酒气菜香间偶露峥嵘。
作为一种濒临灭绝的边缘化的传统剧种,昆曲也在试图完成对自己的肖申克救赎。
于是,暂时放下票友的需求,将普及放在了第一位,高票房昆曲就此横空出世。
青春版《牡丹亭》千万元的投资、上百万元的单场票房造就了传统昆曲不可企及的数字高度。
如果说观众对杜丽娘还有些许陌生,那么宣传册上的策划白先勇、美术指导叶锦添,则无疑已经成为超越昆曲本身的票房筹码和品牌保证。
一场华丽的商业运作粉墨登场,而昆曲也在艺术的名义下,遭遇了自己的原罪。
过去看戏是享受,是欢乐。
而这些自以为享受过的欢乐,现已不复存在。
如今所有的文化都是消费,一方面是生活走向审美;另一方面是艺术消亡。
章诒和在《伶人往事》的《自序》里,自嘲一般在说,文化的方向已经越来越迷失了,在背弃与承续、遗忘与记忆之间,昆曲多少找不到方向了。
戏曲也是电影经久的主题,但银幕却都偏爱那颓败残余的景象,以衬托传承与发展的无奈。
杨凡的《游园惊梦》里,不过展示了一角的姹紫嫣红开遍,付与断井颓垣,就博来赞叹不已;陈凯歌的《边走边唱》,演绎了一段命若琴弦的悲怆;而韩国导演林权泽的《悲歌一曲》,则以残忍的方式讲述了潘索里艺人的执着。
痴迷与背叛,如鬼魅般萦绕在生命和艺术的琴弦上。
300多年前的一个月夜,传奇作家袁于令坐轿回家,过一大户门口,听见里面在唱《霸王夜宴》,一个抬轿子的摇头说,这么好的月夜,为什么不唱绣户传娇语,却唱什么霸王!
绣户传娇语正是袁于令名作《西楼记》的唱词,袁于令高兴得差点从轿子上掉下来。
再过300年,如果昆曲之声还在,又该为谁而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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