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战争

应友人之邀，我看了电影《白银帝国》的内部观摩片。电影的名字特别吸引我。一边看电影，我一边思考：为什么精明山西人创造的金融帝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帝国是被谁打败的？用什么武器打败的？
山西票号基本上与西方若干大的金融家族是在同一个时间段起家的。山西票号主要的业务是远程汇兑，因为商人带着大量的银锭到远方去交易，非常不方便不安全，所以，发展了远程汇兑这一业务形式。但这实际上只是金融业务中间比较小的一个业务；西方金融制度与中国票号制度最大的不同，就是西方的银行制度采取了部分准备金制度。部分准备金制度实际上给西方的银行加上10倍的杠杆，这使得它在与中国的票号竞争时平白地增加了很强的优势。抛开晋商内部制度不谈，我们从一个更大的、更专业的背景来看，就是西方金融制度和山西票号制度的基本业务功能的差异，就如同机关枪与长矛的差异。我觉得，这是中国票号制度打不过西方金融制度的根本原因。
看电影的同时，我想起另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现象：中国是在历史上第一个发明纸钞的国家。宋朝时就开始流通纸币——交子。交子制度当时在四川首次出现。当时四川地区的白银都赔给了辽等北方的民族，而四川又没有太多的铜矿，所以四川地区只有用铁去进行交易。当时如果要买一匹白绸的话，需要五百斤的铁，需要好几辆马车来拉，很不方便。所以在成都地区有13家票号，他们开始将铁块放在仓库，仅用收据进行交易，这就是最早的交子，在一开始的时候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但是到后来为什么不行了呢？因为人的本性是贪婪的，金融家和其他商人都一样。这些商户发行了很多交子之后，觉得多发一些交子也不会被发现，所以交子的流通量越来越大，而对应的铁的存量却越来越小。后来，市场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大家就开始拿着收据去挤兑，后来成都的13家票号就搞不下去了，本来是每天都营业，逐渐改为一个月两次，到最后就卷款而逃。
北宋政府发现民办交子不靠谱，于是从1081年开始官方接管过来成为官办交子。但是，官办交子搞了一段时间后，政府的贪婪本性也开始发作。因为政府要打仗，要大修宫殿，所以他们的钱也不够，所以当时北宋以三倍准备金制度来发行官方交子。在流通了50年以后，发行量又开始急速扩张，政府最后连储备金都不要了。到了南宋末年，米价已经是北宋的20多万倍。当时交子已经不流通了，民间已经不收了。整个国家的财政税收体系就瘫痪了，或者说财政动员能力就瘫痪了，因此战争动员能力就瘫痪了。南宋为什么灭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的货币体系首先崩溃了，国家战争动员能力枯竭了，导致军事和作战能力大幅度萎缩。这样来看，古代的战争也是“货币战争”。
南宋之后，从元到明的一百五十年，都用的是纸币制度。但是到了1551年，明朝发现不行了，为什么？因为货币贬值到原始价格的千分之二，所以说明宝钞也被老百姓拒收，通货膨胀非常严重。后来，宰相张居正开始搞改革，叫做“从民便”，意思是老百姓愿意用什么交易就用什么交易。从那个时起，中国真正地开始使用白银作为流通的主要通货。从交子的发明，一直到1551年张居正进行货币制度改革，中国进行了五百年纸币制度的试验，最后发现，不行！因为这种制度战胜不了人性的贪婪，所以，一定要用白银进行交易，现在我们还用“真金白银”来形容一个事物很真实。
历史上，中国一直处于出超状态，用茶叶、丝绸、瓷器等，赚得了英国和欧洲国家大量的白银，因此中国也堪称“白银帝国”，英国后来就逐渐使用黄金作为主要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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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拍《白银帝国》第三集的话，还可以挖掘的是金本位的国家和银本位的国家，在近代工业革命这个历史过程中间，它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个东西跟工业革命到底有没有一定的联系？我觉得这个也是一个比较值得挖掘的题材。
我在写《货币战争》时，主要研究了西方17个银行家族，我发现他们其实跟晋商票号家族的管理体系基本上一致。比如，要生男孩，要男孩来继承；都很强调纪律，强调一个家族长远的规划。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牺牲个人利益。因为金融家族已经是一个帝国。要想保住一个帝国的存在，就要非常铁血。不管是科里昂家族，还是康老爷这个晋商家族，只有靠铁的纪律打造，才有战斗力，才能在非常激烈和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电影《白银帝国》最后一段情节，我觉得张铁林饰演的康老爷，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符合大多数家族企业的惯例，或者说是比较通用的一个规则；而郭富城饰演的康家三少爷，实际上是不符合真正的家族观念和体系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让我投票的话，我可能会投康老爷一票。(文中所述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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