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剧情小说《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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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
【剑侠情缘三剧情小说】
熊猫屁 著
·稻香·
雨水淅沥沥地从惊蛰下到了清明，便是年关时也没有停过。
这年是唐天宝四年，玄宗方纳了玉环入宫为妃不久，官面上处处透着逼人的喜庆。杨家因玉环得了势，长兄杨钊因此一步登天，一时间全然握住了神策军的实权。其时朝堂久在李林甫掌中翻覆，杨钊的蓦然发迹便如同一微弱的涟漪，其下汹涌的暗流隐隐预示着崭新时局的到来。
既处江湖，若非是极偏远的村镇，不然绝不会在如此的喧嚣中依然恬静如故。
刘家村便是这样一个村子，江南的霪雨下在这里，不但不显得孱弱，更因山间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而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此时绵雨渐细，村口聚集了好些孩子，嘻嘻哈哈的在空地上打闹。
其中一个孩子显是比其他几个大了那么一些，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一条半大的黄狗讨好似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吐着舌头不住地摇着秃毛的尾巴。
“小雨哥哥，一起来捉迷藏吧？”几个孩子闹了一会，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裙子的小姑娘从孩子堆里探出个圆嘟嘟的笑脸，朝圈外那个独立的孩子道。
那男孩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略见残破的灰色敞襟布衫，头发乱蓬蓬地如同一堆杂草。在长发的半遮掩间，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漠然望着前方，偶尔闪现过的澄澈就似天上的流云，转瞬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木然扫过每个孩子的脸，却不答话。红衣女孩还想说什么，身旁一个扎着双髻的男孩嘟着嘴道：“理这怪人做什么，我们自己去玩。”
红衣女孩见那小雨一丝反映也无，心下微微有些不乐，不过也尽是四五岁的孩子，顷刻间便忘了此处事情，几番打闹之后，一群孩子轰然而散，只留下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孩坐在地上，闭着眼大声数着数。
孩子们年纪虽小，嬉闹间跑动却快，只一小会便人影全无，全躲到隐秘之处去了。那圆脸男孩数尽了睁开眼，见眼前只剩小雨一人，脸上顿时乐了起来。
他爬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两个已经挤变形的包子，嘿嘿笑着递到小雨手上：“王婆婆今天包肉包，还热乎的，快吃。”
小雨伸出一双脏得黑秋秋的手接过雪白的包子，也不言语，只一个劲地把包子往嘴里塞，咽得满脸通红，显是饿得狠了。
那黄狗也似饿了，立起身来一个劲地叫唤，可怜兮兮地吐着舌头。小雨自己腹中尚且无物，哪里顾得上狗？当下心烦，顺势将那狗拨到一边。
黄狗一个打滚，口中呜呜叫着，夹起尾巴缩在一旁，似乎大感委屈。圆脸男孩见此，狠狠咽了口口水，又从怀里摸出吃剩的小半个包子，蹲下身来：“大黄，我只有这点了，你不要怪我。”
黄狗闻到肉味，顿时兴奋起来，三两下便把那小半个肉包吞了，却似意犹未尽，又眼巴巴地望着圆脸男孩，不住地摇着尾巴。
圆脸男孩一脸歉意，摸着黄狗的脑袋：“没了，没了，下次我再给你带嘛。”
小雨此时已将两个包子吃完，漠然道：“你自己还没吃饱，管那畜生干啥。”
圆脸男孩笑笑，道：“不打紧，我又不饿。”
小雨“哼”了一声，找了个干爽些的树荫坐下，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揍他们。”
“我晓得。”圆脸男孩转身跑开，“我这就去找他们啦。”
小雨目送圆脸男孩的背影消逝在朦胧的雨雾中，微微叹了口气，侧了身便昏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小雨在梦里迷蒙翻了个身，忽地异感丛生，脑海中倏然浮现兵刃相交的打斗之声，当下一个机灵，猛然惊醒直坐起身，背嵴湿淋淋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此刻他的双眼和此前判若两人，变得赤红凶狠，唿吸也渐渐急促。黄狗似乎感到危险，夹着尾巴缩进了矮树丛，畏惧地轻声呜咽。
他缓缓站起身来，凝神立在雨中，似在辨别打斗之声的来处。四周此刻清宁一片，只余淅沥沥的雨声，就连一丝人声也无。
回复该发言

然而他依旧目不转睛，直直盯着远方那片苍茫的雨幕。不多时，两个身影终于剖开了雨帘，缓缓步入了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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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动也不动，只冷冷地望着逐渐清晰的一对男女。那女的身着紫绣黑衣，青丝缠在脑后，略显凌乱，只留一缕垂在额前，一支一尺来长的短小兵刃插在腰间，遮掩间看得不甚真切；男子披发束冠，手中长剑拄地，一袭潇洒的青白色道袍上血迹斑斑，甚至连肩胛处那道巨大的创口都骇然可见。
黑衣女子搀着男子向小雨迎面走来，鲜血润湿了道袍雪白的长袖，顺着白衣男子的佩剑流了一路。
眼瞅三人相对较近了，那黑衣女子朝小雨露出一丝苦笑，张口问到：“小娃娃，这村子里可有大夫？”
小雨冷哼一声，漠然道：“我有名字，我叫莫雨。”
黑衣女子眉头一皱，但还是说道：“请问莫小哥，贵村可有大夫？”
莫雨脸色依旧漠然：“你们是香山那的山贼？”
“在下纯阳沈无言。”白衣男子抬起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适才与山贼缠斗时不慎反被山贼所伤，特来村里求医，劳烦小哥引路。”
莫雨“嗯”了一声，不再理会二人，转身走进村里。沈无言朝那黑衣女子歉意一笑，拄剑跟上。
莫雨在村子里转了几转，停在一个小院门前，轻轻拍了拍门。过了多时，院门吱呀一声微微开了条缝，探出一个女娃娃的小脑袋，赫然便是之前找莫雨一同捉迷藏的红衣女孩。
“我找陈大夫。”莫雨也不客气，推门便往院里进。
女孩并不介意，嘿嘿一笑，道：“晌午的时候阮大叔在谷地被毒虫蛰啦，爹爹老早就赶过去咧。”
莫雨听得，回头朝还在屋外的沈无言二人道：“大夫不在，你们走罢。”
此时女孩才发现屋外站着两个陌生人，那白衣男子更是浑身浴血，摇摇欲坠，连忙把门大开，急道：“这是怎么弄的？快进屋里坐。”
莫雨见状，便要出门，却听得女孩在屋里尖叫：“这么多血！怎么伤成这样？”不由又把伸出的脚步生生收了回来。
沈无言虚弱的声音苦笑着传来：“打狗反被狗咬，只怪沈某学艺不精，有辱师门了。”
女孩翻看了一下沈无言的伤势，又在药橱里捣弄了一番，取出一些草药便要帮沈无言敷上，却被身旁的黑衣女子止住：“你是大夫？”
小姑娘甜甜一笑：“平时看爹爹医得多了，我也会一些的。”说着，伸手就要把草药往沈无言伤口上敷。
黑衣女子赶忙拦住，疑道：“这是什么草？该不会把人治死罢？”
女孩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白牙：“这是后山的凝血草，捣碎了用狸血做引子，止血可快哩。上次王叔叔和山贼搏斗伤了胳膊，爹爹给他敷上这个，过了一夜就能动了。”
黑衣女子缓缓把手松开，可眼中的狐疑之色始终未去。沈无言轻笑道：“小妹妹，但敷无妨。不治是个死，治了怎么也比不治要好些，大不了便扯个直嘛。”
黑衣女子啐道：“就我多事。”女孩悄声笑着，也不插话，只默默地帮沈无言上药。
药方及肤，沈无言只觉伤口处一片冰凉，疼痛稍缓，便扭头对黑衣女子笑道：“是好药。”
黑衣女子侧首不语，却听女孩皱眉自语道：“血太多了，涌出来都把药冲散了呀。”说着她又奔向药橱翻了一阵，口中喃喃自语，蓦然朝院子里叫道：“小雨哥哥，你还在么？”
莫雨默默地走到院子中间，正迎上小跑出来的女孩。女孩一见莫雨，满脸的焦急顿时舒展开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药篮和一把药锄，笑道：“我就知道你在。爹爹采的凝血草不多了，你能帮我从后山的山坡上采些来么？很好认的，十来株就够了。”
莫雨接过篮子楞了一会，漠然道：“我不认识那草。”
回复该发言

女孩猛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险些忘啦。”说着转进屋里，顷刻间便拿着一株四寸来长、茎叶脉络处微微泛红的药草出来。“这便是凝血草啦。麻烦你了，小雨哥哥。”女孩笑着，把那草塞进莫雨臂弯的药篮里。
莫雨细细看了看那草，默默点了点头，也没细听女孩在后面又说了什么，便转身出了门。
此时雨比方才小了一些，村落间已能轻易听到山间的鸟鸣。莫雨提着药篮出来，晃晃悠悠绕去后山。那女孩所言不差，这凝血草在后山坡上当真不少，生长之处也甚是显眼。莫雨虽是心念救人，但其心态终究只是孩子，连挖了三四株便兴致缺缺，目光全然被山野间活跃的鸟虫吸引。这样一来，他便走一段才挖上一株，如此走走挖挖，却也挖了许久，直走到后山深处。
眼见快到后山里那座巨大的石墓了，饶是莫雨天生胆大，此时孤身一人却也不敢再往前去。他数了数篮中的草药，足有十四株之多，当下便往回赶，正走到半路，却听林间有人唤他：“莫雨，莫雨！小荷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见那梳双髻的男孩磕磕绊绊地跑来，全不似白日那般颐气，神色间满是惊慌，口中不住喘息道：“小荷……小荷她……她不见了……找不到了。”
莫雨心道：“你捉迷藏找不到别人，却来问我？”一时眉心微皱，回身便走。那男孩大急，一把拉过莫雨，嗓音中似见哭音：“真不见了，村子里外都找遍了哪！她爹娘今早进了谷，也不见回来！”
莫雨心下一沉，疑虑大起，脚下渐渐加快：“你去找村长说说，我一会便来。”
不知为何，听得这消息后莫雨心中倏然一阵莫名的焦躁，心底隐隐腾起些许不安，如何不安却又说不明白。当下也不容他多想，他挎着药篮，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回到陈家院子，推门便走进屋内。
此刻沈无言身上药效发作，已然沉沉睡去，黑衣姑娘靠在几旁，似也在闭目休息，只有红衣女孩握着粗大的药杵，吃力地研着药臼里的物事。
莫雨冒雨进屋，当下也不说话，把手中的药篮向地上一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身便要出门。女孩几步跟了出来，神色间似有些疑惑：“小雨哥哥，你怎么了？”
莫雨脚下不停，也不回头，只淡淡地道：“小荷不见了，我去找她，你留在这就好。”
房中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悄然立在莫雨身后：“左右无事，我和你一道去吧。”
莫雨对她印象不佳，对黑衣女子所言如若不闻，径自出门去了。女孩朝黑衣女子略带歉意地笑笑，黑衣女子微一点头，随莫雨转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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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人小步碎，走得不甚轻快，那黑衣女子自知莫雨对自己不喜，于是也不赶上并行，只缓缓吊在其后。二人一路相随无话，所幸往村长居所路途不远，顷刻间便已走到。
这村村长名叫刘洋，在村中也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家境虽不宽裕，庭院却是祖上传下的基业，在村中算是一等一的大户，便坐落在刘家村的西南。
二人还未走近，已见村长家门前围满了乡亲，尽数神色郑重哀伤，阵阵哭声和骂声隐约从院中传来，分外刺耳。
莫雨心下一紧，拼命往人群中钻去。也该他身材细小，几下便给他挤进了院中，当下四顾一望，却被院中情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院中挤挤挨挨站满了村里的乡民，就连村北的余半仙竟也在人群当中摇头叹息。虽说人多地少，众人却自觉地空出了中间一小块空地，空地上躺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脸孔清秀可人，身着一条素白色的小裙子，赫然便是莫雨正在寻找的那个叫做小荷的姑娘。然而此刻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周身肌肤微微有些发白发胀，一道巨大而丑陋的创口自她雪白的细颈右侧斜斜劈下，伤处皮肉狠狠地翻卷起来，却不见一丝的鲜血，想是早已经流尽了。
女孩如今仍颓然睁着那双充满惊惧的双眼，只可惜不管是如线的春雨，还是翠绿的山林，再也不能从中映出美丽的神采。
回复该发言

一个黝黑的壮汉半蹲着身子，对小荷的伤口细看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将女孩的双眼阖上，直起身沉声道：“从伤口宽窄深浅看，不像是柴刀，更像是大砍刀或是开山斧。”
“刘师傅，你是说山贼竟然摸到村外了么？！”人群前列一肌肉虬结的青年怒目圆睁，脸色通红，将双拳骨节握得咯咯直响。
那刘师傅双眉深锁，虽没说话，却也是作了默许。得见如此，一时间院里院外的乡民脸上均是惊疑不定，便有几人原本暗揣事不关己的龌龊心态，此刻心里也不由得变得郑重十分。
“大海，你看这……这如何是好？”刘洋佝偻着身子颤声开口，本就稀疏的白发如今又掉了许多，令额上那几道刀刻似的皱纹分外显眼。
刘大海沉吟不语，目光望向身旁一个清秀的白衣青年。
莫雨见了这青年，心中霍地一跳，竟莫名涌起一股亲近之感。那人约莫双十光景，一双眼睛深邃得就如村中的百年古井一般，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让它泛起波澜。他的相貌不甚精致，却自有一种只属于男子的写意之美，未加修饰的剑眉衬着高挺的鼻梁和清癯的脸庞，悄然透着一股勃勃的英气。
莫雨一个恍惚，心中暗暗自语道：“原来男子也能长的这般好看。”
那人虽说剑眉微锁，旁人却仍能轻易地从他脸上捕捉到非凡的自信和从容。他轻捏着自己无须的下巴，缓缓开口：“山贼为何要为难这小女孩？此中似有蹊跷。”
他目光空远，似看着眼前的众人，更似透过众人望向远方的山林，沉吟道：“平素里山贼盘踞香山谷地、梯田一带，势力并不算太大。虽说他们时常对村庄骚扰劫掠，但所求不过财物钱粮，也因村中民兵抵抗而不敢深入村内，断不会冒折损人手的风险而在村外袭杀一个孩子。”他微微顿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续道：“除非近日里有人伤害了山贼的切身利益，令其恼羞成怒，因此便借这孩子向村里示警立威。”
众人听得，一时间面面相觑，眼中尽透出疑问。那健壮青年乃是村内民兵中的头头，名叫王大石，此时心绪激动，向白衣青年一摊手，大声道：“山贼凶恶，乡亲们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惹他？”
白衣青年微笑不语，只静静地把目光投向了院门之外。却听门外人群中有人应道：“不错，山贼是我们杀的，又待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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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话音方落，莫雨已知此人是谁。果不其然，院门前的乡民缓缓退至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一人排众而出，赫然便是那黑衣女子。
她脸色甚是不愉，冷冷地对白衣青年说道：“此处山贼为祸乡里，我和沈师兄也是路见不平，怎么还反倒怪起我们来？”
白衣青年却不着恼，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微笑道：“原来是万花谷的雅士，无怪乎有如此手段。在下姓李名复，未指教？”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下巴微扬：“芳主一脉，方紫晴。”
李复听得，嘴角悄然弯出一个温润的弧度，拱手道：“原是花圣门下，在下失礼了。”
方紫晴微微一愕，随即脸上轻蔑略略一敛：“你倒是知道不少。”
李复摇首轻笑道：“李某少年时曾随长辈至万花谷一游，对谷中圣贤超绝技艺惊为天人，而东方谷主翩然之态、倜傥风流更是让在下思念至今。师姐若回谷时，可否代李某向诸位尊长请安，聊解在下多年来的不肖之愧？”
论年纪，李复应较方紫晴为长，此刻却尊称其为师姐，已然暗地给足了方紫晴面子，方紫晴便是再不通人情，却也转瞬便思酌清楚。
她嘴角微微一撇，暗自低声啐道：“不过是认识谷中长辈，便了不起么？”她话虽如此说，然而眼前此人对自己屡次让步、深浅难测，神色之间终究是比适才多了几分恭谨。
李复见方紫晴敌意已消，那双静若止水的眸子里荡漾出些许笑意，正色问道：“勇斗山贼的经过究竟如何，师姐可否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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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紫晴微微点了点头，回忆道：“原本师傅许我出谷，是要去洛阳郊野寻些发得盛些的野牡丹带回谷去，不料在长安天都镇外结识了纯阳的沈师兄，说是也要去洛阳一带寻他师傅，因此便结伴同行。洛阳繁华，人迹广布，自是寻不到甚么成色好的花儿，于是我便只挑人烟罕至的山林去找，越走越是偏僻。沈师兄怕我出意外，便也跟了来。”
她微微一顿，缓声续道：“昨日途径村外香山下的谷口，遇见了几个剪径的山贼，不识相地向我二人勒索钱财。沈师兄见他们人多，怕争斗间伤了我，便把身上盘缠尽都给了出去。不料那些山贼得了金银，反倒得寸进尺，竟要……竟要将本姑娘抓进寨去，做什么压寨夫人。”
说到此处，她脸上微微泛起潮红，胸前起伏不定，显是愤怒已极。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却见方紫晴怒目一横，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只朝身后人群斥道：“要再敢笑，看姑娘怎么拔你舌头！”
李复对她的愤怒如若不见，淡淡地接过话来：“师姐，后来怎样？”
他的嗓音似带着神奇的魔力，顷刻间便让方紫晴平复下来。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继续娓娓说道：“我万花谷虽说杏林一脉医术通玄，太素九针几可起死回生，然而芳主一脉的花间游易学难精，百花拂穴手临敌之际多被长兵掣肘，江湖搏杀终究不是我谷所长。当时我急怒攻心，一气之下，一招钟林毓秀对着面前笑得最猖狂的山贼当胸一点，正点中他的膻中大穴，他便一声不响，扑地倒了。那时我也不知他死了没死，只见四周山贼尽数举刀向我奔过来，我拼尽全力又点倒了一个，却险些被刀砍中肩膀，心中害怕极了，只道今天便要死在这山林里。”
她嗓音此时微微发颤，身子也似在雨中轻轻颤抖：“这时沈师兄出手了，护在我的身前，那把剑使得飞快，只一晃眼便刺中了好几人的手腕。那几个山贼显是怕了，大声唿喝，却不上前。沈师兄长剑挥出，又刺伤几人，只说是道门之下，不愿多伤人命。然而奇怪的是剩下的山贼虽是惧怕沈师兄的长剑，却兀自不肯退走，不住地跟着我们边追边扰。如此打打停停奔了一天，我们又饥又渴，那几个山贼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今日清晨，沈师兄远远望见这边似有炊烟，知道这里应有村落，便生恐山贼惊到了村民，直把山贼往河水下游引。眼见山贼在沈师兄剑下越来越少，我们都很欢喜，只料过不多时便能脱身。谁知此时蓦然从我们身旁的树林中跃出一个大汉来，眼红如血，口中唿喝连连，只说让我们二人还他兄弟命来。那人手中一把铜环刀甚是锋利，只一刀便破了沈师兄的护体剑气，砍在沈师兄的右肩上。”
李复听到此处，眉心一皱，出言问道：“那人是否八尺来高，身材壮如铁塔，虬髯满面，左脸一道巨大的刀疤？”
方紫晴眼光蓦然一跳，疑道：“正是那人，你认得他？”
李复不答，与刘大海对视一眼，目光中均含忧色。
“是他，决然不错。”刘大海微微颔首，一脸的斩钉截铁之色：“我和他交手三次，此人好生了得。”
方紫晴皱眉问道：“这人是谁？”
李复捏了捏下巴，摇首苦笑道：“看来山贼所来并非示警立威，而是复仇了。”他轻轻一叹，续道：“那铁塔似的大汉名叫董虎，正是眼下这处香山寨的大当家，而若在下所料不差，那被师姐你一指点死的山贼，正是董虎的同胞兄弟董豹。”
话音一落，院内便似炸锅一般，众乡民或窃窃私语，或面面相觑，或暗自惊慌，或义愤填膺，不论神态如何，投向方紫晴的目光均已不善。
方紫晴被众多注视的眼光弄得有些发毛，喃喃开口，嗓音略颤，似在强忍着哭音：“我之前又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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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石见状，“呔”地大吼一声：“杀了便杀了，怪人家姑娘做甚！赶明儿我们磨快了刀枪，赶上山去把那董大虫一刀剁了，那才叫大快人心。”
回复该发言

一众民兵本对山贼愤恨已久，此时听得王大石这番言语，顿时连声叫好，群起似的吼着：“把山贼赶出村去！”
李复轻轻摆了摆手，止了乡民的唿喊，淡然笑着拍了拍方紫晴的肩膀，道：“无妨，未成定局就必然还有变数。之后怎样？”
方紫晴脸微微一红，怯怯地望了一眼四周的乡民，软声道：“后来沈师兄因为伤了肩膀，只好用左手使剑，剑法却大不如前，连连被那董虎砍伤，最后一刀更砍中了沈师兄小腿，令他连人带剑跌进了溪里。我一时心急，生怕董虎把他杀了，也不顾自己是不是那惊人刀法的对手，便冲上去用百花拂穴手攻向董虎背心，可他竟似背后生了眼睛，只一抓便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下把我也掼进溪里。沈师兄见我被制，拼命挣扎着爬起身来，猛地一剑刺向董虎。那剑并不快，所以董虎也不在意，料只轻易就能格开。谁知沈师兄一剑刺到，董虎不但未能格开长剑，反倒被一剑击退了三五步，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李复颔首笑道：“北冥剑气，四象轮回，也当有此效。”
方紫晴少有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是呀，当时董虎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后让我们等着他下次再来复仇，恨恨地吐了口血沫便回去了。我二人惊魂未定，休息了好一阵子，见山贼确然走光了，这才摸进村来让这位小哥带去找的大夫，实在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又去伤了这女娃娃。”
说着，她回身去指莫雨，却指了个空，那孩子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董虎还说了什么？”李复没有在意方紫晴的疑惑，剑眉再次皱了起来，手轻轻摸着无须的下巴，若有所思。
方紫晴尽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答道：“他似是说……十二连环坞会让我们今天的猖狂付出应有的代价。”
李复听得此言，皱起的双眉锁得更深了：“果然如此……只是这里却又不对……”
他自顾自思索着，径自走出院门向小镜湖踱去，头也不回，竟似目中再无一人。
刘大海叹了口气，俯身把小荷的尸体横抱起来，沉声对乡民道：“大家都散了吧，早些吃好了饭，咱们赶在天黑前把村外的篱笆再固上一固。”
王大石“嘿”地一声，跺脚去了。乡民们见此，顷刻间便已陆续退却，各自归家加固院落房门。
余半仙举着那残破又洗的发白的道幡，在迈出院门的时候抬头望天，扯着嗓子悠悠叹道：“坤元初六，履霜而坚冰至。嘿，鸿渐于陆，利御寇耶？”
方紫晴只觉这村中人尽是莫名其妙，心中还在疑惑莫雨的踪迹，当下朝刘洋拱了拱手，便也自行寻路回陈家去了，原本人声鼎沸的院落顷刻间便门可罗雀，静得针落能闻。
刘洋颤颤巍巍地立在刘大海身后，悄声道：“大海，要不然……要不然现在便把那东西交出去罢？”
刘大海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姐夫，再等等吧，现在交了出去，那咱们村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洋沉默半晌，最终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绵雨中的背影似乎弯得更加厉害了。
方紫晴出了刘洋家院子，虽说担心莫雨，之前却是被山贼吓得狠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往山里去，只好想着先转回陈家，再作打算。
行至半路，忽听见童声唿喊，细听之下，却是莫雨声音，当下心头大喜，也不顾雨大，只顺着声音来处去寻。
那莫雨脚步虽小，但对这村庄地势甚是熟悉，左穿右绕地四处喊着“毛毛”，方紫晴追寻了一阵，竟而一时跟他不上。
正值她略感不耐时，忽听那声音再无跑动，脚下顿时加快，几步之后转过一间瓦房，便已能望见不远处莫雨那瘦小的背影。
只见莫雨半蹲在溪水上游的山石旁，一把从山石背后拽出一个瘦小的孩子来，双手拼命抹着那男孩脸颊上的雨水，也不管自己衣服是不是已然湿透，兀自脱了下来给他披上，口中却不住喃喃骂道：“死孩子，我叫你那么久，干嘛不应我，哑巴了么？嗯？”
回复该发言

那毛毛正是早上给莫雨送包子的圆脸孩子，此时颓然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莫雨，牙关紧闭，一句话也不说，显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莫雨见状，心中早就着了慌，前前后后把毛毛细细翻看了好几遍，确信他并无伤痕之后，蓦然五指发力，狠狠照着毛毛的脸一巴掌扇了下去，喊出来的嗓音却已大见喑哑：“死孩子，敢在我面前装死么？”
方紫晴看不下眼，斥道：“你怎么这般不讲理？”
莫雨猛地一回头，双目赤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就连脖子上的青筋也条条坟起，形貌大变，甚是吓人。
“你算老几！”他几近咆哮般吼道，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似乎下一个瞬间便要用那森森地白牙撕裂眼前一切有生的血肉。
方紫晴毕竟只是个初次出谷的女孩，此刻竟被莫雨吓得生生退了一步，想要阻止却已是不敢，只能眼见莫雨回过头去，又给了毛毛两拳，最后用力过猛，双双跌进了溪水里。
那溪水是自山间流下，浸润了大地深处的阴寒之气，较之雨水更要冰凉许多。毛毛被这冷水一激，终于回过神来，坐在水中便“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莫雨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死死钳住毛毛的肩膀，嘶哑道：“死孩子，好了么？”
毛毛一见莫雨，哭得更狠了，张口一直说着什么，却因号哭时的呜咽打断，许久才囫囵听了个大概。
“小雨哥哥……我……我怕……”毛毛肆无忌惮地哭着，莫雨背对着方紫晴，背影不住地抽动，似也在低声哭泣。只见他一把把毛毛抱在怀里，兀自抽噎，嗓音间除却决绝，更有无比的恨意：“怕什么，有我在。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我定会十倍八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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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便互相抱着坐在溪水里放声哭喊，在清冷无人的山野和愈发密集的雨点中，恰如一方小小的石塑。
方紫晴似被这奇异的气氛震慑了，只觉口中一时说不出话来，或是能说却不知此时应当说些什么。
毛毛哭得狠，只撕心裂肺了一会便已失了声，兀自伏在莫雨胸前抽噎，不时抖动着肩膀。莫雨力大，轻轻一提便把毛毛提起身来，一脚踹到：“哭够了没？”
毛毛泪眼朦胧地点着头，身子却还偶尔一抽一抽地颤抖。莫雨不再多话，一把拉过他迈过溪水，直往村中去。
方紫晴见莫雨从她身旁擦过，张口问到：“喂，你带他哪里去？”
莫雨对她的问话如若不闻，目光漠然望向前路，瞥都没瞥她一眼，径自从她身边擦过，竟似身旁从没有过这个人。
花圣宇晴一向待方紫晴极好，从不对她假以颜色，方紫晴自懂事以来便没有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只觉心中酸涩，眼眶微红，险些便掉下泪来。
她望着莫雨和毛毛细小的背影转过山坳，在视线中消失不见，暗暗叹了口气，便欲拾步回村，然而脖颈旁蓦然划过的森森寒意却让她把刚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布满暗红色血迹地铜环刀此时便悄无声息横在了她的雪白的颈边，冰冷的刀锋已然触到她的肌肤，似乎只要在使刀人微微用力一些，那锋利的刃口便能轻易地将自己的喉管削断。
方紫晴心中大惧，转念间已知身后之人是谁，即是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仍是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董虎！”她颤声开口，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哈哈。”董虎笑声声如雷鸣，洋溢着浓浓的血腥之气，“把这该死的小娘们儿缚上山去，待抓到那小牛鼻子，一并剖腹挖心祭奠我兄弟！”
说着，那暗红的刀锋倏地一收，沉重的刀柄猛然击在方紫晴后脑，方紫晴只觉眼前一黑，双眼微阖，颓然软倒，忍耐了许久的泪水最终仍是混着雨滴悄然滑落，寂寞无声。
昏日西沉，朗月东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了多日的雨也似乎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意思。
莫雨和毛毛此刻均围坐在陈家的榻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上的湿衣均已经换下，正被红衣女孩照着火堆细细烘烤。
回复该发言

沈无言似是伤得重了，全身开始发烫，昏睡不醒，不住地说着胡话。陈大夫至今却还没有回来，急得红衣女孩几欲去寻，只被莫雨死死地拉住了。
三个孩子一个病号，便如此默默地围在火堆旁，各自若有所思。
此时房内甚是安静，只听见火焰跳跃时偶尔传来的“哔剥”之声。忽然屋外传来几声邻家的狗吠，便听得隐约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最终停在了陈家的门前。
小姑娘一喜，“腾”地跳下榻来，笑道：“定是爹爹回来啦！”一路小跑，伸手便去开门，待见到门外之人后，却是不由一愕。
“大海叔叔，你怎么来啦？”小姑娘见不是她父亲，心中虽是失望，脸上却还是笑着，让在门边请来客入屋。
刘大海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爱怜道：“听说你爹爹还没回来，心中挂念，便来看看。”
说着，他迈步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人，赫然便是那白衣青年李复。
小姑娘显是没见过李复，略微有些拘谨，莫雨却是见过的，漠然张口道：“那穿黑衣服的女人不见了。”
李复一愕，随即明白莫雨所指的是方紫晴，剑眉顿时皱了起来。众人无话，却见本在熟睡的沈无言蓦然从梦中惊醒，弹起身来，双目中血丝横绕，大显焦急：“你说我紫晴师妹不见了？”
莫雨点点头，话音平静地如同死水：“傍晚我去溪边找毛毛，她跟了来，后来我们回来了，她没有。”
李复不语，轻轻捏着下巴，刘大海双眉深锁，横抱着双手若有所思，沈无言“刷”地站起身来，口中嚷着“我去找她”，却是受伤太重，尚在高烧，还未站稳便已摇晃了几下，踉跄倒在榻上。
“不成的，你伤还没好！”小姑娘见状，忙扑过来欲把沈无言扶住，却因人小力薄，反倒险些被沈无言摔落之力带倒。只见他挣扎着又要起身，口中只道：“山中野兽甚多，还有山贼作乱，她一文弱女子……不行，我得去找她！”
小姑娘按不住他，只见他身上创口也因挣扎而再次裂开，顿时急得大汗连连，忙回头向刘大海哀声道：“大海叔叔，你快劝劝他呀。”
刘大海尚未言语，却听李复肃然道：“道兄稍安，方姑娘此刻怕是已落在山贼之手了。”
沈无言闻言一呆，急道：“师妹若已遭难，岂非更要去救？”说罢又要起身，只听李复再道：“恕在下直言，以道兄如今之态去救方姑娘，不仅希望渺茫，更会徒添人命。”
沈无言默然低头四顾，见胛上鲜血不住涌出，不禁脸如死灰，颓然笑道：“罢了罢了，家师曾言‘剑出当有名，诚剑先诚人’，今日我合当命绝于此，便是和她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李复蓦地轻笑道：“尊师可是紫虚真人？”
沈无言奇道：“正是，先生认得家师？”李复淡淡笑着，柔和的嗓音瞬间便让沈无言平复许多：“天底下真正诚剑者三人，诚人者无数，却只有一个既诚剑、又诚人的祁真人。”他略略一顿，话音一转：“可惜道兄只学到了尊师七分的雷厉风行，反倒失了尊师九分的沉着冷静。”
沈无言神色一凛，朝李复一揖，正色道：“无言适才失态，此后该当如何，望先生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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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并未接过沈无言的话头，却转过来笑着向莫雨问道：“你们当时可曾在溪边看到些什么？”
莫雨漠然摇头，只听缩在一旁的毛毛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怯怯地道：“山贼好多，好凶的。”
这下屋内一片寂静，五个人五双眼都紧紧地望着毛毛。毛毛显是怕了，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两只水灵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李复沉静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爱，上前坐在了毛毛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别怕，已经没事了，不会有人再伤到你。”
回复该发言

毛毛点点头，似竭力抵抗着心中的畏惧，颤声道：“那山贼好高好吓人，见着毛毛就冲过来打，我跑不过他，被他抓住了。毛毛心里害怕，不敢说话，他们就笑我是小哑巴，把我丢在石头后面，自己也躲了起来。”他环抱自己的双手紧了紧，似是感到了阵阵寒意，身子朝莫雨处又挪了几分：“后来……后来莫雨哥哥和那穿黑衣服的姐姐就来找我，我便跟哥哥回来找小月，姐姐还在那的。”
沈无言闻言，跌足道：“紫晴师妹果然是被那山贼捉了去。”
刘大海沉吟许久，此刻缓缓疑道：“那董虎心念复仇、睚眦必报，既杀了小荷更掳了方姑娘去，却眼见这两个孩子出现未曾加害，这是什么道理，直教人想不明白。”
李复捏着下巴，淡淡笑道：“刘师傅可还记得方姑娘转述董虎的那句威胁？”
刘大海皱眉道：“可是关于那什么十二连环坞？”
李复颔首，伸指点了点几上的茶水，抬手在几面上数下便画出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棋盘，又以指蘸水，在经纬交错处点了几点，形似落子：“二十年前，‘怒翻天’宫敖凭借《尚水宝典》一统长江水寨，创立了这十二连环坞。近年来其势缓缓坐大，直至横贯巴陵、瞿塘一线，更网罗宇文氏叛军入其麾下，渗透金水、扬州，妄图以此掌控九州水运命脉。如今这香山之上的山贼董虎，便是十二连环坞中八角寨寨主董龙的亲弟弟，而董龙却正是宫敖面前的一等红人。”
他顿了一顿，嘴角微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手中落子不停，仍是娓娓说道：“刘家村地处深山，数里间只有此处人烟，那董虎不去东边村镇稍多的地方依山立寨，却大悖常理建在此处，甚是耐人寻味。而这香山寨方建立不久，期间虽有余力，却从未对刘家村动手强攻，董氏兄弟便是再野蛮不过，也仅是率众在谷口山下活动，未曾对村民下过狠手，便是大部分食量也是自给自足，两位可曾觉得奇怪？”
刘大海默默点了点头，道：“听你这样说来，果然有些问题。”
李复眼光如水，静若寒潭，缓声续道：“如此看来，董氏兄弟不过是头阵先锋，前来这村里只为打探虚实，便是他们兄长董龙，也或许只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他轻轻敲打着桌面，修长如玉管般的手指一指棋盘，摇曳的烛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中流转不定：“他们似是要办一件事，而此时须借助刘家村的村民才能办到。或许这事在之前还有回转的余地，然而盘角曲四，劫尽棋亡，董豹一死，不管他们的事情是否办成，董虎均不会善罢甘休。”他蘸了蘸茶水，又飞快地在棋盘上点了几点，道：“不过他们的任务似非常重要，使得董虎仍旧投鼠忌器，不敢立即对村民大肆杀戮，这两个孩子逃过一劫，便是明证。”
“但小荷分明便是……”刘大海浓眉紧锁，皱成了偌大一个“川”字。
“小荷之死，并非在棋局之中。此刻虽然我还参详不透，但必定不会是山贼所为。”李复剑眉微微一皱，轻轻摸了摸下巴：“小荷死于今日晌午过后，尸首在溪水上游的瀑布下发现，其时董虎先是心念兄弟之死，穷追沈道兄和方姑娘复仇，后在下游被沈道兄剑气所伤，退回山寨中去，并无伤人空闲。这香山寨已在刘家村眼下嚣张多日，村里此前却从未因山贼而伤过人命，由此亦能看出董虎驭下之能，违命杀人之举，喽啰们也当是不会做的。如今董虎扣住方姑娘，是为了引沈道兄前去，以便复仇；陈大夫和小荷的父母至今未归，想也当是落在了山贼手中，借以对相关之人进行要挟……照如今看来，董虎仍未借董豹之死向乡民发难，依他枭獍之性，若真要泄愤，眼前这两个孩子便断然不会还坐在这里了。”
“哥哥，你是说……我爹爹被山贼捉了去么？”陈月泪光莹然地扯过李复的衣角，泪水簇簇地往下滚落，却兀自不肯哭出声来。
李复轻轻把她揽过，摸着她那柔软的发丝，软声道：“或许天太黑了，你爹爹怕撞见山贼，躲了起来也说不定。”
回复该发言

陈月自在李复怀中抽噎，却听刘大海身子向前一倾，低声问道：“先生可推断出他们所图究竟是什么？”
李复依旧淡淡笑着，那双眼似乎能看穿人心一般，直望着刘大海的眼睛：“大海兄早已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你是说……大侠墓？”刘大海略一思索，脸色猛然一变，神色间露出些许惊骇。
李复若有深意地笑笑，低头摸着陈月的小脑袋，并不言语。
刘大海坐下身来，一言不发，紧锁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过了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哑声开口，直似苍老了十岁：“可有解脱之法？”
“此乃劫中之劫，要求解脱谈何容易。”李复抹干净陈月脸上的泪水，淡然笑道：“不过兵法有云，兵者诡道，强而避之，怒而扰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若能将自身置于死地，兴许还能死中求活，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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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海眼中一亮，倾身问道：“请先生细谈。”
李复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缓缓道：“此前我曾与你们说过，这局棋难就难在这‘平衡’二字，若村强寨弱，则董龙必然增派人手攻村，彼时村子覆灭只在旦夕；若寨强村弱，则村内无自保余地，迟早为董虎所破。刘家村依山临水，地势险要，只要牢牢把握住稻山梯田，围成犄角之势，倒不是不可与香山寨长期相持，静候时机。不过如今小荷被袭、董豹身殁，村寨之间此前微妙的平衡已被打破，这棋局也已不是当初的棋局。”他再次以指蘸茶，作势欲点，却见适才画下的棋盘几被风干，只余下些许湿润的痕迹，这一着棋竟不知该落在哪里。
势蓄良久，李复的抬起的手指终究没有再点下去，指上的茶水悄然滴落在案几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清脆有声：“董虎已经抢先下手擒了方姑娘和小荷父母，其后必然以此为挟，驱众贼出谷，或强攻村口，或围困稻山梯田，亦或二者兼为，逼迫乡民正面交锋。”说到此处，他悄然一笑，续道：“不过用兵致胜，以粮为先，董虎为报弟仇，定是倾巢而出，山寨后防必然薄弱。如若此时我们能潜入香山梯田，把香山寨的钱粮辎重付之一炬，倒是能后发先至，重新把棋局扭至平衡。”
刘大海摇了摇头，叹道：“这累人的活计，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快了。”李复也轻轻吁出一口气，目光略有涣散，不知凝向何处。
沈无言挣扎着把身子坐得直了些，洒然笑道：“放火这事，便交给我去吧。虽说我学艺不精，逃跑的本事倒还是有的。”
李复呵呵一笑，摆手道：“这事嘛，大海兄去得，大石兄弟去得，甚至村中之人都去得，唯独是你去不得。”
沈无言听得李复话语，不禁急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复朗声笑道：“如今村寨相峙，此间之人均为坪中弈子，或保或弃、或围或纵，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唯独你、我与方姑娘不在此中，生死均与村寨格局无关。如若道兄前去纵火，先不说你重伤未愈，即是身手无碍，然一着不慎，落入董虎手中，那便再无脱身之法，不但枉送了自己性命，反倒又害了方姑娘。”他顿上一顿，眼光中笑意盈盈：“更何况道兄若到了香山，恐怕非但不会潜伏自保，更会专挑那贼迹频繁之处去寻方姑娘的所在吧？”
李复一语道毕，沈无言本欲说些什么，但心知事实确是如此，不由得哑口无言，讪讪地躺下身去。
“我去。”一旁一个声音蓦然开口，令李复的剑眉微微一跳。
他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对方撞来的目光：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里，略显浅淡的瞳仁恰似一个无比深邃的漩涡，只把内心一切的情感都掩盖了去，表面上虽然沉静而冷漠，在深处却似蕴藏着极端诡异而狂野的力量，那种深藏不露的光芒，断然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应该拥有的。
“我去。”莫雨再次重复道，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又来胡闹。”刘大海佯怒道，伸手拉了一把莫雨，回首对李复道：“孩子不懂事，先生莫要怪罪。那火，我去放便是了。”
回复该发言

莫雨冷冷把刘大海的手甩开，只漠然望着李复：“我去。”
刘大海一皱眉，张口欲言，却被李复止住。只见他轻轻捏过莫雨手腕，神色竟愈发郑重起来，莫雨也出奇地顺从，全无挣扎，任由李复轻叩自己的脉门。
盏茶时分，李复放下莫雨手腕，眼中精光外露，冷然道：“你姓肖？肖药儿是你甚么人？”
莫雨漠然摇头，道：“我姓莫，不晓得那人。”
李复闻言，貌似恍然大悟，微笑着点了点头：“姓莫……姓莫，原来如此……呵，当真有趣。”
莫雨对李复的异样毫不在意，只漠然问道：“你许不许我去？”
李复无声笑道：“若你执意要去，倒也可以，不过你势单力孤，还得寻个伴当。”
毛毛“嘿嘿”一笑，手脚并用探过身子来：“让我去嘛？”
他话未落音，却听刘大海、李复齐声摇头道“不行”，莫雨更是一声不吭，一巴掌便扇了过来。
那巴掌看似大力，实则落掌之际便已收了力，不过只是略略一推。毛毛撇了撇嘴，满脸委屈，窸窸窣窣地缩了回去。
“你现在便去小镜湖中的养心亭，那里应当有个青衣女子也在独弈。你与她说，让她陪你去香山走一趟罢。”说着，李复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微笑着补充道：“晌午过后她应该便在那里，你也能顺道能打听下小荷的死因。”
莫雨点了点头，默然跳下榻来，披过那件灰色的布衫，推门便往外走。只听陈月在后面叫道：“小雨哥哥，你小心。”
莫雨无话，也不回头，顷刻便没入夜色之中，阵阵狗吠声渐渐平息，那碎碎的脚步声也渐渐去得远了。
刘大海眉宇间忧色不减，沉声问道：“先生，他不过是个孩子，这不太好罢？”
“无妨。”李复笑着摆手道，嗓音中带着无比的自信：“夜色深沉，孩子身形矮小，较成人而言，在稻田里更利于隐蔽。此时此刻，越是没有威胁的个体，兴许反倒越能成事，况且……这孩子也不是常人。”
话到此处，刘大海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悄然叹了口气，再次将眉心狠狠纠结成了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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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出得陈家，便一路往西绕出村口，沿着溪水直往上游的小镜湖去。此时夜已渐深，悄然收了的云雨洗净了长空，在中天抹出了半边月牙儿来。雨后湿润的空气弥漫着四周草木的淡淡清新，便是偶尔从枝叶上滑落的水珠，也似带着那样恬静的芬芳。
村间的小路被雨打得狠了，变得泥泞不堪，莫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着，全然不惧那些被自己的脚步倏然惊起的宿鸟。他的双眼虽然隐藏在黑暗中，黑暗却掩盖不住其中射出的冷厉锋芒，那种独有的桀骜，骤然望去直可令人心中一颤。
“呀——”又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楞楞地飞起，掠起一道黑影，投入了身后的密林。小镜湖离村子也不甚远，莫雨走了不久便已能遥遥望见湖心处隐隐约约的亭顶。
莫雨缓缓走近，只见亭中果然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天色昏黑，衣着相貌却看不真切。
那人轻倚着亭内略显腐朽的凭栏，微微流过的清风默默地拂起她的发丝和衣摆，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凄美。
“什么人？”那女子冷然开口，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依然夺目。
“我叫莫雨，李复叫我来找你。”莫雨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平淡地答道。此时他已站在亭前，便是月光再暗，也已能轻易分辨出眼前女子的形貌。
她约莫二十上下，许是和李复一般年纪；身穿一袭淡青色的襦裙，青丝漫拢，随意地结成一个莫雨叫不上名字的鬟髫。一方薄如蝉翼的轻纱去悄然遮住了她清瘦的脸庞，仅露出那双足以动人心魄的眼，而轻纱下的绝美，却只能凭借山间清风的鼓动流转，让人依稀捕捉到些许令人惊艳的轮廓。
莫雨自懂事起便在刘家村里过活，何曾见过这等美丽的女子，虽只是个孩子，却也一时看得呆了。
青衣女子闻言，眼中蓦然露出一丝欣喜：“他说了些什么？”
回复该发言

莫雨一愕，随即便回过神来：“他问你小荷是怎么死的，还让你陪我去烧山贼。”
青衣女子眼里的光芒倏然一暗，似是有几分失落，顷刻间她又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空中的弯月，神色中不仅有无比的矜持和高傲，更似参杂了些许不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当本小姐是他的丫头么？”
喃喃自语间，她又把头缓缓垂下，眼眶中滚动的晶莹在月光下更是显眼：“想我也是出身京畿名门，没来由地跟着他轻贱自己。若是只对我不理不睬倒也罢了，竟然……竟然还尽找些不相干的人来拷问我……”她声音越来越轻，身子微微颤抖，蓦然回身别过头去，不让莫雨再看她的正脸。
莫雨一时无话，只静静立在亭下。青衣女子凄然叹了口气，悠悠开口，嗓音间却再也听不出喜怒：“罢了罢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是发现了些异常，不过若想从我这得到消息，就自己来找我，否则便自己想去。”
莫雨稍又等了一阵，见女子不再言语，微一皱眉，一声不吭便转身离去，只余下那青衣的身影孤独地悄然立在风月之中。
此时已是中夜，天也越发的黑了，莫雨遥遥望见陈家窗楹间透出的点点灯火，缓缓止住了脚步。
“如果现在回去，那李复肯定又要找个人来和我同去。若是找到了大海师傅倒还好说，是其他旁人，岂不是又要笑话我累赘？”他心念陡转，回头向小镜湖方向恨恨望了一眼：“漂亮顶个屁用，你道是没有你我便办不成事么？”
想到此处，他心下一狠，便转身向北，往香山方向摸去。途径竹林，他摸黑拾了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竿，顺手便拗断了留着锐口，挥舞了一番大觉趁手，心中更安，也不怕山贼发觉，只往大路上走。
行不多时，便听道旁的林子里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莫雨当下一惊，便要往缩身树后躲，却已然慢了。只见两个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只向莫雨扑来，手中明晃晃的刀子映着寒光，口中兀自喝道：“什么鸟人？”
两人中一人甚是高大，两步赶上莫雨，猛地一刀磕下，莫雨手中的竹竿便似长了翅膀一般飞起，转了好几个圈，不知跌去了哪里。莫雨人小力薄，硬抗之下手脚酸软，只一滑便跌倒在地。
那大汉“呔”一声将莫雨提了起来，口中咒骂道：“原来是个小鬼。”说话间，抬手一甩，把莫雨重重地丢在道上。
莫雨人方落地，便挣扎着只欲爬起，却被另一人快步上前，狠狠一脚踏在后心：“的小杂种，三更半夜地跑来林子里，莫不是要吓死你老子？”
莫雨听在耳中，心头一阵无名火起，眼里凶光大露，双手奋力一挺，发狂似地抵抗着背部传来的大力，拼命想支起身来，但那孱弱的力气却哪里比得过成年壮汉？只挣扎了几下，便又被死死地踩住，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妈了个逼的，一个野货，哪来这么些力气。”踩着莫雨的人啐了口唾沫，又狠狠在脚下加了几分力道，愤然张口骂道。
“这深山老林的，居然也有小叫花子？真他娘的见鬼。”先前那大汉缓步走来，口中只在嘟囔，“看样子只怕是那村里派来的探子……呸，什么人不好派，竟派个小杂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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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说，你看他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就和偷鸡的黄皮子一个德行。”另一人桀桀笑道，嗓音干涩，胜似老鸦嘶鸣：“不过现今落在我们手上，也好教他个精乖！”
说着，他脚力忽然一松，莫雨本在运力抵抗，当下后心骤轻，虽撑起身来，却一时收力不住，难以站稳。还未待莫雨有所反应，那腿风也似地当胸踢来，莫雨身在半空，回转不及，被那脚尖正正踹到胸口，整个人翻了个身，跌将出去。
雨后的山路湿滑泥泞，起先莫雨被来人踩在泥里，已然弄得全身泥污，此时被那人踢中，顿时直飞了五六步远，连滚了七八圈方才停定，脸面额头更是被山石磕碰，弄出些血来。
回复该发言

那二人哈哈一笑，齐步赶上，一脚方止，一脚又来，四条腿雨点似地朝莫雨的小腹胸口踢去，发出阵阵沉闷声响。强击之下，莫雨双手抱头缩作一团，左右扭动想避开来脚，那脚却似长眼睛一般，尽往柔软处与要害处踢。十数脚过后，莫雨只觉胸中气闷，头疼似裂，喉中作呕，筋骨更是酸软得使不出半点力气，剧痛盘踞丹田，四处鼓荡，直欲化作惨号冲出咽喉，更似要翻江倒海，立即爆体而出。莫雨堪堪便要叫出声来，然而耳畔却分明听得身旁两人肆无忌惮地狂笑，立时把心一横，生生地将便要出口的呻吟吞进肚中，牙关紧咬，咯咯作响，甚至咬出了丝丝血腥，也未哼出半点声息。
两人约莫各踢了十来脚，其中大汉缓缓收了脚，扯过另一人迟疑道：“莫要弄死了，一会二爷可要怪罪。”那瘦子怒道：“弄死个野杂种，怪哪门子的罪？”话虽如此，可脚下分明还是停了。
莫雨顿时觉得周身一轻，憋着的一口气立马便泄了，身子也倏然松了下去，软软地毫不着力，竟似一时寻不到自己的手脚身躯各在何处，半点也动弹不得。他既移动不了，便索性也不再起身，瘫软在泥里一声不响，胸前一昧地高低起伏，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
大汉道：“还是问清楚的好。”说着，那大汉伸手一把抓住莫雨后颈，把他轻轻提将起来，冷声问到：“小杂种，你可是山下村子的？”莫雨不答，眼中似欲喷火，死死地盯着那人双眼。
“啪啪”，那大汉见状，抬手便给了莫雨两巴掌，张口骂道：“别他娘的跟老子装傻！”那大汉身高八尺有余，一双手长得蒲扇也似，力道更是完足，两巴掌下去直把莫雨打得眼冒金星、牙关松动，嘴角渗出血来。
莫雨唾掉一口血沫，目光中血丝隐现，牙关紧咬，仍旧不发一言。大汉怒极反笑，长声道：“嘿，你这杂种倒是硬气。”抬手便又是两巴掌，却听身旁瘦子笑道：“方才你叫我莫要弄死他，现在你却来打。”
大汉似不解恨，又扇了两巴掌方才停手，啐道：“这小子命贱，这几下未必就能打死了。”瘦子把手中钢刀转身戳在地上，伸手拽着莫雨头发往上一扯，抬起他脸来。此时莫雨被打得双颊红肿，额上磕上的鲜血汩汩涌出，月光虽然昏暗，嘴角血迹却是分外殷然。如此狼狈之下，莫雨却仍一声不响，只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双眼就似黑暗中嗜血的恶狼，似乎随时可能扑上前来咬断猎物的喉管。
瘦子猛一皱眉：“这双眼睛端得让人讨厌！”话音未落，举拳便往莫雨脸上打。莫雨欲要避开，不料后颈被大汉所制，一时竟躲避不了，被那拳头结结实实打在鼻梁上，顿时眼里一酸，泪水和着鼻血顷刻哗哗地流成一片。
他的下唇已然被牙咬得血肉模煳，却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即便鼻梁处疼痛欲死，但仍旧没发出一丝呻吟。
那瘦子却只留意到莫雨眼里流出泪水，也不知是人鼻子受伤时的正常反应，只当是那孩子终于肯向自己服软，当下心头大乐，指着莫雨笑道：“哈，本以为是硬骨头，现在看看倒像是小哑巴！”
大汉将莫雨提高了些，蓦然也跟着笑道：“正是正是，若不是哑巴，怎么一直不见叫唤？”
两人相顾大笑，神色间甚是得意。莫雨心中气恼，暗自怒道：“左右是死，拼得一个算一个！”心思已定，莫雨猛一发狠，大喝一声，陡然把嘴里满口的鲜血和唾沫“噗”地喷向那大汉。那大汉正在兴头上，丝毫没有防备，冷不防莫雨蓦地张口喷来，距离过近更是闪避不得，当下喷了个正着，甚至有数滴鲜血更直接落到了他张大的口中。
大汉当即勃然大怒，暴喝道：“你他娘的作……”那死字还未喊出，却见他双眼拼命睁大，近似要掉出来一般，口中“呵呵”发声，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忽地松开莫雨后颈，双手随即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喉头，指甲深深插入了肌肤仍如若不觉。
回复该发言

血淋淋的脸上似被腐蚀烧灼，肌肤上竟有嗤嗤之声作响，脸色也由蜡黄转为赤红，再由赤红转为靛青，最后渐渐凝成紫黑之色。他双膝脆若折断般倏然跪倒，身躯最终僵立不动，在月光照射下恰如一座半人高的石像。
瘦子起先一愕，然而此刻眼见大汉无比诡异的死在眼前，却已然惊得呆了，望向莫雨的眼神如见鬼魅，当下惨叫一声，回身便跑，奈何脚竟惊得软了，无论如何也迈不快步子。
莫雨虽也不明分较，但见那瘦子要跑，却也不容多想，一个飞身扑将上去扯住瘦子的双脚。瘦子惨叫一声扑地倒了，口中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只带着哭音拼命想蹬开莫雨，手脚并用，奋力地向前爬。
莫雨狠极这瘦子，也不管他裤脚是不是沾满泥水，一把抓过便张口咬了下去。瘦子一声哭号，双脚乱蹬，几次踹中了莫雨的头脸，莫雨却发了狠，任由他拼命挣扎，只是牙关紧闭，死不松口。
瘦子见甩不脱，便哭号着拼命向前爬去，只听前面林子人声渐起，有人唿喝道：“二麻子，可是又撞见女鬼了么？”话音落处，却响起阵阵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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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此刻大惧之下，心神早乱，听得人声渐近，当即朝林中撕心裂肺地哭喊道：“鬼……鬼！他杀了大壮又来杀我！快……快救我！”林中人起疑道：“咦，莫不是真撞鬼了？”说话间便听脚步窸窸窣窣，直往这边寻来。
莫雨耳中听得真切，心知等到那群人寻至，自己必然无幸，决然松开瘦子双腿，滚在一旁。那瘦子忽觉脚上一轻，虽然依旧是鲜血淋漓，火辣辣地疼痛，却只道此刻自己已把莫雨踹开，心头一阵狂喜，手脚并用地往来人处爬去，口中兀自嘶喊，其声似哭似笑，诡异不堪：“快……快救我！”
莫雨眼见林中人影已现，飞快爬起身来，便要躲进林中，忽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身取了瘦子落在一旁的钢刀，矮身进了树丛。
顷刻间，那几人已经寻到，却见瘦子四肢伸展，双腿似断了一般绵软无力，双手不住撑地前行，泥地上的鲜血拖了一路，在昏沉月光下红得发黑。未待来人有所反映，瘦子“嘿嘿”一笑，抬起头来，朝着众人一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众人心中一惊，向后连退几步，当先一人持刀一指，向瘦子颤声喝道：“二麻子你搞……搞什么花样？”
瘦子如若不闻，侧着脑袋望着众人，口中发出桀桀怪笑，脸色忽青忽紫，两只眼睛赤红无比，竟尔凸将出来，恰似要挣裂眼眶。他双手用力，拼命在向前爬了两步，蓦然口中汩汩涌出黑色血来，随即“呵”地一声，颓然倒地，再无声息。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尽皆惊骇莫名。林中风声袭过，一阵宿鸟惊飞，人群中一人惨叫一声，回身便跑，其余人也惊叫着风也似地逃去，生怕脚程慢了一步便无端丢了性命。
莫雨缩在树丛中见众人走了，过了好一阵才起身摸了出来。此时山路上血迹斑斑，两条尸体一跪一伏，神情可怖，尽已僵硬冰凉，山风徐徐吹来，本是凉爽之事，如今却让人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剧寒。
莫雨虽是不明二人因何身死，但他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儿，见此情景还是心中害怕，几欲转身逃走，然而方走了几步，心里却转念道：“刚才林里三人，只那两个恶人死了，为何我却没事？”他伸出双臂，自己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尽是那二人踢打的伤痕，心下暗自喜道：“定是这山贼作恶多端，这下连鬼都帮我收他！”
他掂了掂手中钢刀，只觉入手沉重难以提动，当下便闭上眼睛，伸手在大汉的尸身上乱摸，一搜之下，却只摸到数个铜板和一块木牌，再无其他物事。天色昏暗，莫雨也不识字，只把铜板和木牌揣在怀里，便又去摸那瘦子。
瘦子死状甚惨，更兼倒在泥水中，全身尽是湿淋淋的。莫雨十指方触到尸体，只觉滑腻腻地令人作呕，心下害怕已极，只不住对自己暗道：“那鬼杀了他们，定不会再来害我。莫雨呀莫雨，若连这点小事也怕成这般模样，以后还怎么帮毛毛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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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毛毛，莫雨心中微微镇定了些，虽说还是双手剧烈颤抖，但已然能用上力气。他吃力地将尸体翻过身来，又是闭眼一阵乱摸。
这瘦子身上却比那大汉要穷上几分，除却那块木牌，倒是一文铜钱也没有。莫雨暗自泄了口气，便要离开。然而眼光忽闪，在月光下隐约看见尸体腰间鼓鼓囊囊，恰似藏了什么物事。
莫雨一奇，信手翻来，定睛一看，不由一阵大喜。原来那东西竟是一柄鹿皮吞鞘的生铁匕首，虽说打造的甚是粗糙，刃口也不甚锋利，在莫雨看来，却比那沉重的精钢砍刀要好使得多。
寻到武器，莫雨紧绷的心里顿时一松，心头的恐惧也略略散了几分。他把木牌和匕首尽数收了，寻思下依旧托起那柄钢刀，走进身旁的林子。经此一搏，饶是莫雨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走大道，只仗着自己身形矮小，净往林木茂密处钻，缓缓朝香山西面的稻田绕去。
不多时，莫雨但觉四周林木渐稀，头顶星光也更加璀璨，料想已然出了林子，摸到了香山脚下。他眯眼望了望山上，只见灯火零星，微有几个黑影晃动，应当便是山贼在此值更之人。
莫雨心念一定，矮身冲进稻田旁的树丛，悄悄向山上摸去。不料忽听得山腰上一声唿喝：“什么人？”莫雨一惊，不敢或动，却见林子另一头蓦然跑出几个人来，口中颤道：“山……山下有……有鬼，二麻子和王……王大壮都被吸了魂了！”莫雨暗暗吁道：“原来不是说我。”
只听山上那人笑骂道：“又来诈我？！王二麻子不是天天见鬼么？”山下人脚下不停，声音显是大急：“狗王八，我……我没来由骗你做甚？真……真他娘的有鬼，二麻子他……他就死在东头的林子里！”
山上人疑道：“当真如此？我去禀报二爷，你们几个跟他下去看看。”说话间，只见山上几人应了声，便举着火把小跑下来，火光明晃，堪堪便要照到莫雨这边来。莫雨一缩身子，滚在田埂后伏着，只露出灰衣的背嵴，而那衣衫早被泥水打湿，更被黏煳煳的泥块污得跟田地一般颜色，夜色昏暗，奔来几人瞬息间却也分辨不出。
山下那人既惧且喜，忍着哭声道：“快些快些，休叫那鬼追了来。”那几人快步走来，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快去带路。”先一人却怎么也不敢先行，只道：“你……你们先走，我给你们指路。”持着火把的几人鄙夷地一笑，当先迈入林子，不多时眼前众人均已走光，四周再次寂静一片。
莫雨伸头望了望四周，见山头灯火已尽不见了踪影，心头一喜，悄声跃起身来，顺着埂道便往山上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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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山上漆黑一片，月光稀薄，更添了几许阴森。莫雨生怕黑暗中还有未走光的山贼，碎步轻缓，只拣陡峭处去，走得分外小心。
不多时，只听山下人声熙攘，谷中转出许多明晃晃的火把来，隐隐绰绰约莫二十来人，只一拐，便尽数走入林中。莫雨心道：“不趁这时点了火去，一会可是麻烦。”当下脚步加快，几个起跃便手脚并用地从梯田侧边的陡处爬上山来。
山顶处有几座连顶的茅屋，烛光隐约从门窗中透出，依稀见得房中有人走动。莫雨轻手轻脚地绕到屋后，一眼便看到那成片的草垛。他悄然摸近，缓缓将稻草抹开，定睛望去，只见那草垛内尽数是些巨大的布包，一层层包的甚是严实。莫雨一手撑着草垛，一手从怀中掏出匕首来，张口咬住吞鞘甩了开去，信手便在布包上划了几划，沙沙地便涌出些颗粒来。
他把手伸进布包中抓了一把，拿到月光下细看，当即心中一喜：这不是白米，又是什么？莫雨手脚甚快，三两下收了匕首，便要点火，忽地摸了摸身上，心下顿时一凉：“糟了，只顾自己来闹，却忘了带火折来。”
当下他甚是懊恼，一屁股坐在水坑中，惶惑寻思：“没有点火的玩意，这一趟难不成要白跑？”他砸了砸脑袋，心道：“不成不成，且不说这样回去会被那帮人看扁，说不准迟些还不允我再来。如此帮不得毛毛报仇，那便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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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掏出了怀中的匕首，回身从草垛后探出头去，望了望那烛光摇曳的茅屋，牙关一咬，眼中倏然露出些狠厉之色：“也罢，既答应了人家，那便说什么也要办到。”
此刻时近黎明，光线最是昏暗，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觉夸张。莫雨缩回头去，匕首连划，接连割破数个布袋，悄然将袋中稻米大把大把洒将出来。待他洒了三五袋时，那草垛已然空出一人大小的容身之地。莫雨心喜，便要钻入躲藏，忽地灵光一现，顿时换了一番计较。
茅屋内此刻只有一人，本来轮更的山贼尽数跟了下山去看瘦子那二人的尸首。余下这人一时百无聊赖，也不敢偷偷睡去，生恐董虎去看完尸首便转来查岗，只强打精神撑在桌前唉声叹气，怨道：“一帮没良心的，尽数去看那新奇物事，却留下老子一个人，活该他娘的全被鬼怪抓去！”
他愤愤地喝了口酒，探头望了望天，幸灾乐祸地自语道：“快五更天了还不见回，嘿，定是都教那鬼怪给吸了魂。”话音未落，却听沙地一声响，似是屋外一草垛塌了，响声间分明便有大米散落之声。
那人一皱眉，抬手拾了身旁的钢刀，起身喃喃：“又来搞怪，莫不是山下的野猪上来偷食？”当即点了根火把，举着推门迈步而出，只一扫便看到那颓然倒塌的草垛。
他缓缓走近，只见那稻草四周散落，白米更是撒得到处都是，闹事的野猪却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他口中暗暗咒骂了一句，便将火把横衔在嘴里，双手紧了紧手中的钢刀，深吸一口气，猛地上前撩飞了一小垛稻草。
然而稻草之下赫然出现一截钢刀来，在这火光照映下甚是刺眼。那山贼未待看清，但平日里经历的搏杀岂是儿戏？当即口中大喝道：“什么人？”身子忽地向后一跃，钢刀挥舞护在身前，那火把却是掉在了泥水里，不住地明明灭灭，未得就熄。
草垛中的人并不答话，只举刀缩在阴暗处。山贼借着微弱的火光，已然看到了草垛中人灰色的衣角，开口冷笑道：“既然不说，那便休怪老子不客气了。”说话间，他双手一握，钢刀直斩，劲力藏而未露，显是后招繁多，既守且攻，径自向灰衣人劈下。
钢刀霸道而下，顺畅无比，却让那山贼蓦然一愕。不论那灰衣人或挡或攻或逃，山贼自己均已打算了各种可能，不过竟没料到自己那一刀居然劈了个空。
那一刀的罡风已然激起了掩盖着米袋的层层叠叠的稻草，将草垛中的事物尽数暴露在即将熄灭的火光之下。那山贼迷惘望去，只见那把半露的钢刀依然指着自己，刀柄却牢牢挤在两个米袋之间，一件单薄的灰色布衣斜斜披在米袋上，兀自在寒风中轻轻摇动。
“嗤”地一声轻响，地上的火把终是熄了，山贼眼前一黑，忽地明白过来，正欲寻个背靠，却觉得后心一凉，低头望去，自己胸口赫然冒出半截带血的刀尖来。他大喝一声举刀回砍，竟再次劈了个空。此刻他手脚再无力气，终于摇摇晃晃，“咚”地栽倒在地。
莫雨木然地站在仍在微微抽动的山贼面前，眼神呆滞，全身颤抖得厉害非常。适才他躲在另一个草垛之后，眼见那山贼一步步走入自己布置的陷阱，双手却不禁发汗发软，不但关键一刀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前刺下，只怕颤抖得连那匕首也快握不住了。忽地凉风一过，地上火把倏然熄灭，四周恢复漆黑，他脑海中倏然没来由地出现了毛毛的哭喊。那哭声中的凄凉直冲骨髓，酸涩难堪，便似要把自己的心肺也一并撕裂一般。顷刻间莫雨神智陡然恢复清明，心下发狠，如同恶狼般从草垛后一跃而出，将匕首狠狠刺入那山贼的背心。
那山贼中刀后随即便转身砍来一刀，那是濒死一击，端得是既狠且准，只往人脖颈处削。谁知莫雨人矮，那刀锋嗡嗡轻颤，只从莫雨头顶上方划过，便是如此，那激起的阵阵寒风也让莫雨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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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山贼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莫雨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心中只重复着一个念想：“我可杀人了？我可杀人了！”他软软跪倒在泥泞中，那双从不屈服的灰色瞳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畏惧。他不过是个八岁孩童，适才林中虽然两人身死，但仍可推脱是鬼怪作祟，可眼前之人分明便是死在自己手里，即便他心智再如何健全，却也是一时难以接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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