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传媒：保守的革命

“我们过去做事总是讲思想讲道德讲感情，实际上要回到讲利益的角度。利益应该是清晰的、科学的。”魏文彬说
8月23日，在湖南卫视录制脱口秀《天天向上》的现场，记者见到了陪同搜狐CEO张朝阳前来录节目的欧阳常林。张在台上配合汪涵、欧弟等一干主持人逗乐，欧阳则安静坐在观众席的最左边，不动声色。
只有张朝阳在台上表演瑜伽时，欧阳常林才终于忍不住从偏僻的座位上站起来，踮起脚尖，让目光穿过围观的人群望向舞台。
最青春、欢快、新锐的电视节目，就出自这样一位总瓢把子之手。在老广电人看来，魏文彬离任后，“单飞”的欧阳常林越发沉稳低调，不动声色。
“年龄使然嘛。”录制开始前的化妆间里，聊起欧阳常林的稳重，主持人汪涵评价说。汪从1995年加入湖南经济电视台，与欧阳常林已经相识多年。“年龄增加后阅历增多了，肩上的担子重了，他也希望手底下的人能够看到他不焦躁。因为他一焦躁，牵一发而动全身，下面就镇不住了，所以我想他这种变化也是有原因的。”汪说。
但实际上，无论是欧阳还是魏氏，性格中的沉稳从来也难掩其进取与决断。
2004年10月，身在长沙的欧阳常林接到一个从台湾打来的电话，当时的湖南经视副台长陈刚向他汇报说，自己正带队在台湾考察，准备在经视旗下开设电视购物频道。欧阳常林时任湖南电视台台长，听到这一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那怎么行，陈刚你经视不要搞，我卫视来搞。”
“老欧这点特别敏锐敏感，坦率地讲他当时绝对没想清楚，但他一听就知道这是资源、是好项目，这是处女地。”陈刚回忆说。随后，欧阳常林更向魏文彬提出大胆的建议，把这个购物频道直接做成独立于卫视与经视的市场化主体，即后来陈刚任总经理的快乐购。
“电视湘军”以大胆实干在全国著称，而当下中国的地方广电系统也再难像湖南广电这样提供创新的高度和空间。从管理层、制作人到一线主持人，多年来湖南广电积攒下一支相对稳固的电视人团队。
团队的缔造者魏文彬从1993年起出任湖南广播电视厅党组书记、厅长，直至去年升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其体制内的身份客观上为湖南广电的改革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确保了湖南广电改革思路的连续性、人才队伍的稳定性。
1994年，魏文彬启动湖南广电第一轮改革，设立湖南经济电视台，并对各频道运营充分放权。“我们放活了，放出了《快乐大本营》，放出了《玫瑰之约》。”
这一轮改革中设立的湖南经济电视台因为市场化程度高、包袱轻，给湖南广电贡献了更多创新能力的电视人。欧阳常林本人、湖南广播电视局局长吕焕斌、聂玫、快乐购总经理陈刚、汪涵都是出自经视。
汪涵有浓厚的经视情结。“当时经视成立的时候包袱特别轻，效益也挺好，体制又不一样。人特别少，我记得我去的时候才不到一百人，而且刚好又遇上大的洪水，那个时候全员皆兵，司机当摄像，厨房师傅偶尔都能出出镜，大家齐心协力无欲无求，一心就想把这个电视台给弄好。现在大家坐在一起说起来还特别感慨，说以后每年老经视这帮人还得聚一聚。前一段时间，我们老经视的灯光师突然间病故了，好多经视人一起来操办他这个后事，那种怀旧的感觉特别浓烈，聊起以前的时候还有不自知的泪水挂在脸上。很感动。”
但各频道内耗随之而来。湖南广电2000年从城里搬到城郊马兰山，内部的拼杀也同时展开，本来200万元价码的广告被四五个台哄抢压低到几十万元，1万元一集的电视剧价格也被哄抬到六七万元。
魏文彬记得，当时一条300公里外发生的新闻，湖南广电的6个频道去了6组记者、6台设备。“你又不能让他不去，因为那是六个平行的运营单位。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内耗：六次投入，才一次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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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魏文彬压力最大的时候——“杀到2002年，我的年收入只3个亿，本来那个时候应该是有6个亿的！”
顶着“虚火的电视湘军”的指责，魏文彬决定在2002年启动第二轮改革。“第一轮是放权，第二轮是整合。”他对《中国企业家》说。
动手之前，他召集全湖南广电的中层干部开了一个月的会来做说服工作。他记得，那一个月的会议开得“火花四溅、烟雾缭绕”，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码头被拆。当时远在新疆出差的省局副总编辑李万年也曾连夜打电话给魏文彬，替某个频道说情。
魏文彬不为所动。在他的主张下，都市频道、生活频道跟湖南经济频道捆绑成一个湖南经济电视台，结束拼杀。同时，各频道的广告经营权、节目经营权收归集团统一管理。
“一夜之间就有两个台长没有位置了，一夜之间就有十多个副台长没有位置了，一夜之间有几十个中层干部没有位置了。”他形容第二轮改革是壮士断腕。但成效是，湖南广电的频道收入在2003年就翻番达到6亿元，2004年达到了9亿元。
2007年初，魏文彬在湖南广电内部正式决策要进行第三轮改革，确立了“从体制内走出去，从国内市场走出去；市场主体立起来”的目标。但直到2008年他离任，这场改革仍未能真正启动。直到2010年6月底，“市场主体”芒果传媒挂牌，魏的继任者、湖南广播电视台台长欧阳常林才认为第三轮改革真正破题。
“实际上第一轮和第二轮改革都是在体制内。”在魏文彬看来，第三轮改革的“管办分离”也还是体制内的概念，而冲破体制的制播分离才是可能伤筋动骨之处。
从改革的老策动者魏文彬，到新上任的人力资源部主任刘毅，都强烈感觉得到内部的抵触情绪。“我们过去做事总是讲思想讲道德讲感情，实际上要回到讲利益的角度。利益应该是清晰的科学的。”虽然魏文彬早就说要用激励机制鼓励改革，但在国内始终未等到可遵循的政策框架。此外，许多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也舍不得铁饭碗。魏文彬深知，“他们恨不得两边都占着，既要体制内，也想要体制外”。
激励不足不止一次引发过湖南广电的人才流失风险。2008年初，湖南经视招牌综艺节目《越策越开心》的制作人张一蓓带队出走，后来虽被湖南广电高层劝回，却不愿继续留在经视，而是转投湖南卫视，打造了一档新的娱乐脱口秀《天天向上》。2009年，欧阳常林的爱将龙丹妮也曾传言被挖。
湖南广电的王牌主持人汪涵从未考虑过离开，但他也承认，相比其他薪资微薄的同事，自己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而资薪与表现机会，往往是湖南广电留不住人的两大硬伤。
对这几年湖南卫视不断被挖角，汪涵认为，台里和出走的同事们一样应该自我反省，“我们这些‘老东西’确实应该更多地腾挪出来，你看，我和何老师（何炅）的工作量太大了。”
李浩认为，湖南卫视已经刻意减轻对王牌主持人的依赖，启用新人。“一个是要把他们用好、保护好，另一个要增加新鲜血液。”接下来湖南卫视的新节目，会启用全新的主持人。
对才华尚未找到空间的湖南广电人来说，青海卫视是一个更大意义上的新平台，湖南卫视接手青海卫视的运营后，今年在青海卫视举办的选秀节目《花儿朵朵》里，就启用了曾经想出走、后来被留下来的主持人马可。
空间不仅仅提供给主持人。2009年底，两台合作确定后，欧阳常林在跟当时的湖南广播电视局办公室主任聂玫散步闲谈时，提出让她去青海卫视。“Shock（震惊）。”聂玫形容当时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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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聂玫决定接受挑战。她又同样让湖南卫视总编室的副主任丁诚“shock”了一下。在她看来，33岁的丁诚已经有足够长的电视从业经验：做过记者、形象包装、摄像、制片人，还担任过负责综合协调的总编室副主任。她力邀丁诚出任青海卫视的内容总监。“年轻人嘛，都有做事业的梦想，新平台能够让他做更加广阔的尝试，可能这是吸引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随后，她又从湖南卫视、湖南经视及湖南广电的其它部门找到了自己团队的中高层成员。
每个接受采访的湖南广电人都说，第三轮改革刚刚开始。这轮改革所能提供的价值不仅仅关于产业，关于人才，这只大芒果将面对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时候，湖南广电的竞聘中能出现不会说湖南话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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