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雅虎与阿里巴巴恩仇录

雅虎坐大、马云可能离开阿里巴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此时马云对当年的那场交易会不会有一丝悔意？ （CFP/图）
南方周末记者 黄金萍 实习生 张利安
今年10月之后，阿里巴巴集团董事长马云的去留竟然成了个疑问。
这不是空穴来风，至少从雅虎和阿里巴巴的商业协议来看，从今年10月起，雅虎在阿里巴巴董事会的投票权，将从35%增至39%，而马云等管理层的投票权将从35.7%降为31.7%。另外，被明文规定“不会被辞退”的阿里巴巴董事长马云，去留问题也不再铁板钉钉。
不过，确实没有多少人认为雅虎会蠢到让马云离开阿里巴巴。阿里巴巴集团公关总监陶然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事情是被媒体误读，阿里巴巴仍然会按照既定的战略和思路去发展。
阿里巴巴与雅虎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9月10日，阿里巴巴网络有限公司CEO卫哲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不再拥有搜索引擎技术的雅虎只是一个金融投资者，阿里巴巴已不再需要雅虎。这是阿里巴巴首次公开表达对其最大股东的嫌弃。
但为什么阿里巴巴当年会和雅虎签下这个协议？马云又为什么愿意“授人以柄”？雅虎坐大之后，对阿里巴巴又意味着什么？
10亿美元的大买卖
当年，阿里巴巴和雅虎的那起交易是中国互联网行业有史以来最大一起并购。2005年8月11日，阿里巴巴和雅虎在北京签署合作协议。阿里巴巴获得雅虎10亿美元投资，同时收购雅虎中国全部资产以及雅虎品牌在中国无限期使用权。而雅虎在阿里巴巴得到40%的股份、35%的投票权(5年后股权和投票权匹配)。
10亿美元可不是小数目。2004年阿里巴巴总收入才6亿元人民币，雅虎中国约2.5亿元人民币。同期新浪、网易、搜狐的年收入也都才1亿美元多一点。
当然，这10亿美元并没有完全到阿里巴巴手中。据双方协议，雅虎以3.6亿美元现金收购软银全资子公司SB　TB持有的淘宝网股份，并将它全部换购阿里巴巴股份；同时它还另外收购总计3.9亿美元的阿里巴巴股票。换言之，这两笔钱其实是给阿里巴巴的投资人套现，阿里巴巴实际到手2.5亿美元。
在华尔街的分析师们眼里，这笔投资，是去年离职的雅虎前CEO杨致远所做唯一正确的事情。5年时间，这10亿美元所占股份，目前估值约110亿美元，翻了10倍。

中国互联网资深观察人士谢文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对阿里巴巴来说，这也可以看做是互联网历史上最大的失败案例。阿里巴巴每赚10块钱，其中就有 3.9元是为雅虎赚的。谢文(博客)认为，阿里巴巴当时并不需要这笔钱，即使需要，孙正义也可以给。孙正义是著名IT投资公司软银的总裁，他分别在1999年、 2004年给阿里巴巴投了2000万美元、6000万美元。
阿里巴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当时阿里巴巴确实不缺现金，不过这笔钱对它的发展至关重要，就跟打仗要有弹药一样，它让阿里巴巴做了以前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发展速度更快，淘宝和支付宝在2006年把eBay赶出中国，然后才有2007年的阿里巴巴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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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时阿里巴巴没有向孙正义伸手呢？很不巧，那时候软银正缺钱。这一年，他除了从雅虎、阿里巴巴合作中套现3.6亿美元，还转让了雅虎法国、雅虎德国、雅虎英国、雅虎韩国的股权，一共筹得8亿美元。第二年3月，软银动用约150亿美元，收购沃达丰日本公司97.7%的股权。“当时这钱是必需的，想其他办法，或者有障碍，或者不经济，这是阿里巴巴所能选择的最便宜的办法。”上述不愿具名人士同时认为，这次交易还有一项无形的收益，此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阿里巴巴是干什么的，和当时全世界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做交易，让它在国际上声名大振，这对其海外B2B市场有极大的推动。
阿里巴巴集团资深副总裁、中国雅虎总裁兼淘宝首席品牌官王帅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电子邮件采访表示，当时，阿里巴巴除了雅虎，还有一些潜在的谈判对象。他认为，一个合作的达成，一定不光是钱的问题，会有其他因素的考虑在内。
雅虎的搜索引擎技术就是重要考虑因素之一。这一点，马云和卫哲都曾先后提及。
从来没用上的搜索技术
卫哲把雅虎搜索引擎技术看做两者合作的重要理由，倒是和五年前的马云如出一辙。事实是，阿里巴巴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没能沾上雅虎搜索引擎的光。
马云在2005年收购时曾公开表示，雅巴合作的主要出发点就是搜索引擎。电子商务绝对离不开搜索引擎，搜索引擎就是电子商务重要的组成部分。当时雅虎系包括雅虎搜索和3721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仅次于百度、领先于Google。
在奇虎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看来，马云当年接下雅虎中国的盘，跟自己一样，是有搜索情结。从业务结构来看，搜索处在电子商务的上游，阿里巴巴确实想借助雅虎的技术求发展。周鸿祎曾于2004年3月到2005年8月出任雅虎中国总裁。
周鸿祎同时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和马云都没有借到雅虎的力。以他当年任职雅虎中国的经验来看，其搜索引擎的控制权在美国，中国方面只有使用权，想做任何一个改动都很难。而且，雅虎的搜索技术也不见得有太多优势。2000年，雅虎使用的搜索是由Google提供，直到2004年才在收购 Inktomi、3721的基础上，推出了自己的搜索。
而前述不愿具名人士也认为，雅虎确实在技术上没有给阿里巴巴太多支持。他进一步透露，当初阿里巴巴在美国雅虎放了一个团队，希望能够改造研发搜索技术，但雅虎并不配合，到后来干脆把搜索卖掉了。
话说回来，当时雅虎和阿里巴巴公开的合作协议中，并没有提到技术合作。唯一和技术沾边的，是当时雅虎中国六百来人团队中的技术人才。尽管马云嘴上一再强调搜索技术，令人费解的是，接手雅虎中国之后，率先被干掉的产品就是一搜——这是雅虎中国团队自创的一个独立搜索品牌，按理说应该是比雅虎的搜索技术更容易为阿里巴巴所用。
由于各家电子商务网站对于商品信息的处理格式都不一样，电子商务搜索引擎推进一直艰难，除了站内搜索，全网式搜索始终没有出现。阿里巴巴的搜索引擎一直只闻楼梯响，未见人下楼。
王帅称，5年前阿里巴巴和雅虎战略联盟关系的达成，使阿里巴巴公司获得雅虎公司全球领先的搜索技术平台支持，以及强大的产品研发保障。但考虑到雅虎已经将搜索转让给微软必应(bing)，因此，这种技术平台支持无疑无法实现。
有意思的是，10月初，阿里巴巴终于推出了beta版本的一淘(etao.com)搜索。王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etao是淘宝自己的搜索研发团队的产品。不过，一淘的“网页”搜索注明，它是直接调用微软必应的搜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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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当初被阿里巴巴揽入怀中的雅虎中国，2005年的收购后不久，马云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称，雅虎中国肯定会独立上市。不幸的是，阿里巴巴接管并改名中国雅虎后，它换了5任总裁，在门户、搜索引擎、Web2.0等之间转来转去，现在已经完全淡出一线阵营。用易观国际分析师曹飞的话说，雅虎中国不过是当初交易里的一个添头。
雅虎的困境
阿里巴巴和雅虎这五年来走出了两条大相径庭的命运轨迹。
阿里巴巴成了冉冉升起的全球明星电子商务企业，而雅虎已然老去，业绩不升反降，市场研究机构Think Equity的分析师阿伦·凯斯勒(Aaron Kessler)最近连续两次公开表示，华尔街对该公司核心业务的估值接近零，或小于零。

谢文(博客)认为，当年的收购有些虚荣心在作怪。5年后山河剧变，阿里巴巴有懊悔之意。自己做得再好，最后还是大股东的收益大。阿里巴巴希望用便宜的办法改正错误。
前述不具名人士同样表示，阿里巴巴并不想一直为别人打工。而且，尽管雅虎一直没有插手阿里巴巴事务，但管理团队希望自己是最大股东，把自己的风险降低，不用因为董事会的变动而担心什么。
阿里巴巴为这即将兑现的合约早就有所动作。2008年春天，微软试图收购雅虎时，阿里巴巴就放出了尝试回购股份的风声。
2010年2月开始，阿里巴巴找到雅虎，正式商谈回购事宜，并于5月25日向雅虎递交了一份对雅虎有利的税收优惠回购方案，不过因为雅虎提出了更高的条件，试图预支淘宝上市所能带来的收益，谈判在6月告吹。
本来已经结束的秘密商谈，两个多月后，从阿里巴巴集团新闻发言人约翰·斯贝里奇(John Spelich)嘴里被公开。事件触发点是9月6日，雅虎香港董事总经理蔡宝德表示，正考虑吸引中国内地中小型企业投放广告。阿里巴巴认为，这违反了雅虎和阿里巴巴的内部协议——雅虎不得在中国大陆开展任何互联网业务。
9日，约翰·斯贝里奇回应说，“如果雅虎开始在中国与阿里巴巴竞争客户，我们不得不结合该举动及其意图来重新评估与雅虎的关系。”
10日，卫哲在网商大会后接受境外媒体采访，将阿里巴巴与雅虎的关系比作日渐疏远的孙子和爷爷，“而爷爷总是要去世的”。
卫哲的话在大洋彼岸迅速发酵，引发了一场关于雅虎该不该出售阿里巴巴股票的大讨论。去年此时，雅虎抛售阿里巴巴近1%股票套现，雅虎CEO卡罗尔·巴茨(Carol Bartz)被批评为短视。现在一些股东们急于兑现。
在淘宝和支付宝上市之前，出售阿里巴巴股份，确实不理智；但是，对雅虎本身不见起色的主营业务而言，110亿美元是一笔大数目。2010年第2季度财报显示，雅虎的经营活动现金流是3.47亿美元；按照2010年10月8日的股价，雅虎的市值约为200亿美元。
9月12日，雅虎可能出售阿里巴巴股份的消息，让雅虎股票第二天大涨4个多点。
15日，巴茨表示，雅虎无意出售阿里巴巴股权，并称她“可能”会在年底加入阿里巴巴董事会。按照2005年雅虎与阿里巴巴签署的协议，雅虎将在今年底获得阿里巴巴董事会的第二个席位。
就在这一天，雅虎股票出现近14个月以来最大的日交易量，达到9000万股，比平常每天约1800万股高出四倍。雅虎的股票，重新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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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试图向雅虎香港求证前述雅虎不得在中国大陆开展任何互联网业务的协议内容，他们表示自己并无发言权，需要雅虎全球总部回应。不过至截稿前，南方周末记者尚未收到雅虎总部的回复。他们于9月17日在网站上表示，不再对战略合作伙伴发表任何评论。
舆论并没有就此放过巴茨。《巴伦周刊》9月18日一篇文章说，巴茨拒绝出售阿里巴巴股份，是步了其前任CEO杨致远的后尘。杨在2008年拒绝了微软以31美元/股的价格收购雅虎。现在雅虎的股价在14美元左右徘徊。
最好的结果，最坏的结果
“阿里巴巴有一万个理由回购股份，雅虎没有一个理由卖。”谢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的确，阿里巴巴网络有限公司上市，只是兑现了一部分收益，未来淘宝和支付宝上市，对雅虎来说意味着更加丰厚的回报。
但马云也完全不必担心个人的去留问题。前述不具名人士分析说，此前雅虎从未干预阿里巴巴的运营，即使增加董事，雅虎也不可能对管理团队施加影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家外国互联网企业在中国成功。雅虎中国此前也有4次失败的经历。
谢文也认为，以前是不可以换董事长，5年后可以换，但不是绝对要换，换掉显然是没道理的。
巴茨不卖股票的最大理由是，等着淘宝和支付宝上市。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王帅马上将了她一军，对媒体表示，淘宝不会上市。
上述不具名人士称，阿里巴巴现在不缺钱，估计有200亿现金储备，淘宝、支付宝也都度过了赢利点。再怎么投入，三五年内钱是够用的。这样僵持下去，狼狈的是雅虎，本来他们还可以在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里面权衡，但是淘宝说了没有上市计划，这就把球交给雅虎的股东。
说到底，阿里巴巴这一系列动作的背后，就是要让雅虎卖掉股份，全部卖掉最好，卖掉部分也可以。
好事者们已经热心地为阿里巴巴想了很多回购股份的办法。譬如以外资控股影响阿里巴巴在中国的发展为由，让雅虎让步。谢文笑称，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从2007年开始，阿里巴巴就是开曼群岛注册的外资公司了；还比如阿里巴巴管理层联手国内银行，反购雅虎股份，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要持有30%左右的雅虎股份，这将动用上百亿美金，也被斥之为不可能的任务。
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马云去了美国，不是去谈判，而是做客美国访谈节目CHARLIE ROSE(1991年开播至今，访谈各界名人)。当地时间9月22日晚的这场秀中，他对雅虎以及股权之事一字未提。
耐人寻味的是，马云在节目中主动谈到了阿里巴巴的价值标准，顾客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因为“顾客给你钱，员工驱动创新，股东来了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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