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小区的地上到处都是蚯蚓。那是从花坛里爬出来的,因为雨水灌满了土壤间的缝隙,它们在地下被憋得呆不住了,慌不择路地钻出来要透一口气,可是懵懵懂懂地来到干燥而粗糙的防滑地砖上,就再也回不去了,遍地里三步一只、五步一对儿的,有的在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有的已经被行人或是车轮碾压得血肉模煳,甚至只剩一层干皮了。
我从小就害怕动物,大的小的、软的硬的,有毛的没毛的、漂亮的丑陋的,都只能远距离地观赏而不可近距离地接触,比如现在,看着那满地密密麻麻的蚯蚓,我总不自觉地要幻想着一旦不小心踩到它,它会怎样在我的脚边急速而剧烈地抽搐、扭曲,想得胳膊上的汗毛一阵阵耸动,只有全神贯注地走在路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说起来,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跟我一样走得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的,还有我的女儿。她紧紧地抓着爸爸的胳膊,一面躲闪脚下那一条条黑灰色的小东西,一面埋怨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蚯蚓。当爸爸跟她讲明白蚯蚓的来历,以及它们在坚硬的砖路上钻不进土里,不久就会被太阳晒干之后,她忽然站住了:“那咱们干吗不把它送到花坛里去,干吗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活活晒干呢?”
我跟她爸爸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们只知道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脚踩到那些无辜而弱小的生命,却没想到要去把它们一条条地捡起来,送回到它赖以活命的土壤里去——尽管那土壤,离我们最多不过几丈之遥。
没等我们发话,女儿已经蹲下身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试着去捏脚边的一只蚯蚓了。可是那个小东西只轻轻一蠕动,她便“啊——”地一声尖叫起来,那一声惊恐的尖叫分贝之高,估计连地上的蚯蚓也被吓得间歇性晕菜了。
她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我也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就您这点胆气,还想挽救蚯蚓哪?那蚯蚓就算不被太阳晒死,也要被你的叫声吓死了。横竖是死,背着抱着一般沉,咱还是省省吧!”
她原本就有点惊魂未定,被我这样一挖苦,小脸儿更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爱心依旧还是为了挽回面子,她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忽然让一旁的爸爸背过身去,从他的登山包里腾出一只塑料袋,叠成了几层,然后不无得意地套在手上,蹲身去继续捉蚯蚓。
这一招儿果然好使。因为没有了跟蚯蚓的肌肤接触,在搬弄它的时候,指尖的刺激和心头的恐惧便减轻了不少。女儿起初还有点害怕,很快地便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一条条地捉着,到最后竟然轻松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当她把可以找到的最后一条蚯蚓放进花坛的时候,额头和鼻尖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儿了。我没想到她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送蚯蚓”,更没想到这办法居然如此有效。于是打趣地问她,何以能够克服心中的畏惧,让“一个塑料袋的最大价值,可以是若干条蚯蚓的生命”?她满心欢喜,却又故意举重若轻地回答:“很简单,在救蚯蚓之前,先保护好自己——不就得了?”
这话说来可真是简单啊。可我听了之后细一琢磨,心里竟不觉一亮:多少次,因为心软而又耽于世故,让自己(也使孩子)在善良和冷漠之间徘徊、迷茫。其实,在救助别人的同时只要记着保护好自己,这原来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比如要救蚯蚓而不被它“咬到”,只需套一层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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