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因堂?吉诃德式的行为方式而为十里八村的乡民们所津津乐道。到处都流传着关于他的笑话与轶事。在这个村庄,杨本树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你甚至可用“疯癫”之类的词语描述他—许多年以来,在每天的晨曦中,他总留给村民这样的剪影:挑着一根扁担,不疾不徐地行走在田野里,身前身后两个桶有节奏地打着摆子。
桶里装的是屎和尿,既有人的,也有牲畜的。还有各种生活污水。
清晨,田间的空气潮湿而清新,他与前后两个臭哄哄的水桶恒定保持在一米之距。杨本树要走上几里路,将这些屎尿倒在远离村庄的田野里。他每天要挑七八桶,风雨无阻。
“我可不想喝自己的粪水。”杨本树的分析看起来既合逻辑又合情理。“平时,我们让这些脏水淌进沟里、河里,或者让它流个几十米,渗到地底下,看起来好像搞定了排污,最终可不是那么一回事。”杨本树皱了皱眉头。“最终,我们还是喝了它,因为我们得打井抽水,这些脏水渗到地下又被我们抽上来了。”
杨本树热衷于看书看报看电视,在村民眼里见多识广,而且还是村里的会计,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如此,每每向村里人劝说跟他学习,得到的只是嘻笑。好多年了,他没发展出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仍是自己搞那一套。
“他们也懂这个道理,懂得脏水最终会被抽出来喝掉,就是嫌麻烦。你得把那些生活污水和粪便全舀进桶里,再挑到很远的地方。真的很远。远了才能不影响村里的水和环境。”农活就够累人的了,每天再额外挑大粪,就更没空闲打麻将了。四川人喜欢打麻将,这个成都平原腹地的小村落犹为热衷。生活如此安逸,谁会没事找事?
后来他去了深圳打工。离开村庄当然跟这种“洁癖”关系不大,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杨本树只是想改变生活。他消失了,对园田村来说只是少了一个奇怪的家伙,生活仍在继续。他原本就是堂?吉诃德之类的傻瓜,一则寓言,一抹消失的风景。
二
险些消失的还有油子河。
油子河是贯穿于四川省郫县安德镇园田村的一条小河。说是一条河流,毋宁说它就是一条小溪—甚至连小溪都算不上,顶多称得上一条小水沟。相信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可以用“立定跳远”的方式轻松跨过它。
而在我来此之前的想象中,它应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因为油子河有着厚重的历史:清干隆时期编写的《蜀水考》中,详细记载了当时成都平原的河流分布,油子河被记录其中。更早的是,当年李冰治水所穿越的郫江,实际上就是起水于走马河的油子河。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油子河一直属于歌声中的河流。园田村党支部书记朱华林仍记得她小时候的油子河:宽达三十米,绿植丛生,鱼翔浅底,涨水的时候还能筏运木材。上世纪七十年代起,都江堰灌渠大规模改造,部分自然河道被改造成为人工河道,村民又将废弃河道改造成农田,使得油子河日益萎缩,逐渐形成了目前小水沟的宽度。不仅如此,村民们的农业生产、生活灰水(“灰水”是除人畜粪便之外的生活污水,人畜粪便被称为“黑水”)和生活垃圾都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条河流古道中,油子河的健康受到严重威胁,甚至濒临消失。
现在,它变成了一条健康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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