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标：慈善1.0时代的标本

资料图
陈光标的名片更像一张微型的奖状，正面用红色楷体字印着他的荣誉头衔——它们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全国抗震救灾英雄模范、全国道德模范、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CCTV经济年度人物大奖、中国最具号召力慈善家、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全国十大优秀志愿者，这也意味着他的行为得到了中央级政府的肯定。“中国首善”出现在他名字下方——这是前年获得的一个称号，现在不少媒体也这样称唿他。这种名片在他位于北京金融街的公寓里有了几大盒。
9月4日，陈光标宣布“裸捐”——前一天他和比尔。盖茨通了电话，得知有不少中国企业家拒绝参加巴菲特与比尔。盖茨两位美国富豪9月30日在北京举办的慈善晚宴，也有企业家怀疑两位美国富豪搞晚宴是来“劝捐”。陈光标愤慨之情油然而生，到凌晨两三点还难以入眠，于是提出“裸捐”，即在死后将所有个人财富捐赠给社会。据他自己说，在2007年他就公开表示死后捐出个人财富的95%.因为高调做慈善，陈光标成了明星。媒体的采访从来没有间断，尽管不停地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他依旧感到满足，他认为这样做有助于带动更多的中国富人从事慈善事业。他还是各类报告会上的座上宾，用更直接的方式传播他的慈善经历，宣扬他的慈善理念。
于是后来有了那张著名的照片。在中国工商银行江苏分行会议厅里，陈光标与一堵由百元人民币钞票砌成的“墙”合影，这一举动最好地诠释了高调一词，当然也是他的标志性慈善方式的步骤之一。陈光标随后让人把总额3300万元的“钱墙”拆散分别装入八万个红包，再亲自带队去那些经过他“调研”的贫困地区——主要是云南、贵州、新疆和西藏等地，把红包交给贫困人员。
亲力亲为，是陈氏慈善的法则。
豪捐与大布施陈光标靠坐在中式古典风格的座椅上，背对落地窗，秋天温和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凸显了他的困倦。他说自己凌晨3点才睡，前一天晚上和北京的工人聚餐，回来后又看了一遍了采访提纲。他最近有点忙，其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从北京城建集团手里拿到了拆除被烧毁的央视新大楼副楼的工程，目前外部钢架结构的拆除正在进行。
客厅兼做荣誉陈列室，显眼的位置摆放着荣誉证书和去年他与比尔。盖茨的合影。桌上有几张刚冲洗出的相片，是陈的大儿子同巴菲特在一起。房间里最多的是包括中国最重要的官方报纸《人民日报》在内的各种报纸和杂志——这所房子的主人是里面某篇报道的主角，当然，是非常正面的。
陈的讲述从宏大叙事开始，或许是时代留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印记。“我们作为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手上掌握了一批财富到底用来干什么？中国还有很多贫苦人口。小平同志也说要先富带动后富。所以我要做慈善。”
紧接着，陈光标回忆了少年时期的经历，他觉得那是他如今做慈善的种子。
1978年，上小学三年级的陈光标在暑假期间卖凉水给路人解渴——给1分钱随便喝——赚到了4块钱。开学的时候帮助隔壁交不起学费的伙伴支付了1块8毛的学费。此后他陆续利用闲暇时间捡废品卖钱，帮没鞋穿的同学买过鞋。
他说做慈善受了母亲的影响。“我看到母亲把弟弟放在床上哭，抱别人家的孩子喂奶。看到要饭的人，会让他一起吃午饭。看到雷雨要来了，我母亲去别人场上抢麦子。”
陈光标的“个人当代慈善史”是从1998年开始的，那年他靠出售一种家用CT机赚到20万，他捐出3万救助安徽省一位患重病的女孩。1999年他赚了60万，用了28万给村里修了一条4.8公里的路。
回复该发言

陈光标践行的是一种个人色彩强烈的“陈氏慈善”：占捐款总数一半的钱捐给有政府背景的慈善组织甚至直接交给地方政府；另外他携带大笔现金或者人员、设备去帮助他认为需要帮助的人。可以看到，这样的方式使捐助者的个人形象放大到最大，尤其是在媒体介入报道之后。这或许就是旁观者眼中的“高调”吧。
对于高调一说，陈光标解释是为了影响并带动更多的人回报社会，并且基本上达到了目的——“很多人在我的号召下捐钱。我陈光标的精神带动了富人，帮助了穷人。在我影响下捐款的企业家很多，只是很多富人不愿意公开名字。比如去年春节，有几百名富人跟着我去西部地区发红包，总共捐了7100万，我个人就捐了300万。有些企业家不愿意告诉媒体在做慈善。《中国青年报》有报道：一个陈光标太少。其实有很多陈光标，只是像我这么高调的没有。我提出裸捐以后，也有富人说裸捐，也有说捐一半财产的，但不希望被媒体知道。”
汶川地震后，陈光标带领工程机械和工人到地震灾区营救被困人员，他还亲自背遇难者遗体。这是有鲜明个人标记的善举。此后，他又在西南地区旱灾期间带队去打水井。
陈光标多次提到，他在每年春节期间会带着妻子与孩子去把红包发给贫困人士，让亲属感受什么是慈善，自己也体会快乐。具体去过哪些地方以及过程，他只是笼统地说了一句去西部地区。
为了保证捐给地方的钱都能落到实处，陈光标捐钱之前会先为自己要捐助的项目——如打井、修路、建校舍——进行造价评估，然后把自己认为合理的捐款数额交给地方政府，委托地方政府帮助完成。其间他会去考进度及资金使用情况。他强调这不是对政府的不信任，而是为了使自己更踏实。
十一假期，陈光标去了一趟云南，去考察他捐助修建的桥进展，和他同去的还有4位企业家及他们的家属。陈光标修桥是为了解决当地人靠熘索过河的问题。
陈光标认为中国慈善发展要靠民间，理由是“慈善要靠民间来捐款”。玉树地震后，社会对民间捐款由政府支配一事提出质疑，并在舟曲泥石流灾害发生后捐款的热情与积极性大幅降低。同为捐款者的陈光标为政府辩护：“国家才不在乎这么一点钱。在中国目前的NGO无法驾驭三四十亿这么多钱。我们要相信，只有国家才能把那么多钱驾驭好。”他也承认没给NGO提供过资金支持。
慈善境遇他的助理拿来一个巨大的册子，有差不多10公分厚。
“来，你看，这是我捐款的证据！”陈光标兴奋地说。
翻开这个大概是刚印好不久的东西，里面是收据、发票、官方证书以及各种证明文件的影印件，粗粗估算，有近千份之多。陈光标希望这些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每一件慈善行为都是事实，捐助额也没有虚假。
为了抵挡舆论的枪林弹雨，“出头鸟”陈光标做了这样一面盾牌。
“第一次捐款做慈善时，所有的声音都认为我是作秀，每个人都质疑我做慈善的动机，都认为我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为此得罪了很多人。而且经常有国税、地税部门来查我的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不正当经营。”
遭遇质疑是不少中国富人从事慈善活动过程中会经历的，新华都慈善基金会的陈发树也曾在舆论风口上。壹基金公益研究院的院长王振耀认为，质疑富人慈善行为是当下中国人的文化素质修养和文化障碍造成的，尤其喜欢揣测人做事的动机。
陈光标不满试图挑他问题的媒体。“比如有些媒体，我做好事，他们就去南京或我家乡到处找我对立面的人，比如被我公司开除的人，还有跟我父母关系不好的人，跟我兄弟姐妹关系不好的人，专门挑我的缺点”，他甚至认为，“国家应当立法打击非议慈善行为的媒体，对不负责任的言论要依法打击。”他觉得目前政府对慈善人士保护不够，他自己“准备收集无良媒体人名单，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让全社会进行打击。”
回复该发言

他说最近一位记者敲诈了他——那位记者要求陈给自己家乡捐点钱。
跟舆论的指摘比起来，受捐助对象缺乏感恩之心，让陈光标摇头叹息：“在我捐助的人里面，很多人不懂得感恩，他们认为我陈光标有钱，就应该帮助他们，”这也是他将八成的捐助资金投入教育的原因，“整个文化体系中缺乏感恩，要靠教育改变。”
虽然喜欢接受媒体采访，陈光标不是很情愿吐露自己做慈善十几年来遭遇的困境与打击。“媒体也会阻碍慈善的发展！如果我说做慈善会遇到哪些困难，你们一登出来，本来想做慈善的企业家一看到，连首善陈光标都被折腾得这么苦，那很多企业家会退缩。”他提到另一个问题是，经营上有过污点的企业家想做慈善而不得，“怕被税务等部门查出问题，什么都没了。”对于这一点，王振耀认为中国人对有原罪的企业家容忍度还比较低，毕竟做慈善还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
陈光标认为自己在慈善方面高调的举动引起了某些企业家的不满，让他在企业家圈子树敌。“我知道部分企业家对我有想法，我不说那么多了。我现在说话和以前有变化了，以前不讲是憋得难受，但现在我没有必要去揭露更多的事情。有些知名企业家看到我捐，他不捐，对他有压力，面子不如我了。”
陈光标用一番宏大的话语展望了一下未来：“中国人的精神文明会越来越好。我有信心在未来10年把中国打造成最有爱心的国家。中国慈善虽然发展不长，但已经赶上了西方几百年的发展水平。就像中国的改革开放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慈善也会像经济发展一样。”
做慈善不应学陈光标？
他自称没有做过亏心事，底气足，不怕任何攻击，但一些批评还是直指陈光标式慈善的软肋。对于陈光标亲力亲为的慈善方式，陈的朋友、南都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徐永光毫不留情地予以否定。徐认为陈的方式极不专业，对真正的慈善有害无益。
“他基本的方式就是散钱，做大布施。大布施式的慈善早已在慈善界被否定。卡耐基在120年以前写了《财富的福音》一书，他当时说这种给穷人布施的慈善不是善，而是恶，这样会养懒人。用财富做慈善应该主要用于提高穷人的能力，通过提高穷人的能力使之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散钱会带来很多问题，对提高穷人的能力以及改变命运的意识是一点都没有帮助的。卡耐基还说，靠布施去行善不如把钱都扔进大海。”徐永光举例说，对幼童身体进行残害而将其当做乞讨工具的职业乞丐团伙就是善人培养出来的恶市场。
他还介绍，布施式的慈善模式一百年以前在美国就被抛弃了，然而在现今中国却大行其道。“媒体还吹捧，说明媒体的慈善意识也有问题。”
徐永光对陈光标“裸捐”的承诺更是一顿鞭挞。“他才42岁，讨论他几十年以后的行为，有意义吗？中国的富人慈善还处在蹒跚学步的阶段，去讨论美国的理念，去裸捐，就跟让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小孩去跑马拉松一样没有意义。陈光标裸捐确实比较极端，很多企业家不赞同。”他认为只有在将来这个国家的文化环境、社会制度、经济发展水平都非常具备的时候再谈裸捐——是把企业的钱用于慈善还是把企业变成造血机器。
作为第一个公开提出“裸捐”遗产的中国企业家，陈光标也承认“裸捐”目前仅仅是一个口头承诺。他认为当下这个国家的各种体制都不完善，难以对要“裸捐”出去的资产使用进行规划，更现实的问题是，他确实无法预测几十年后自己的事业与处境。
“这是他观念上的问题。他说，他既然说了裸捐，就不能给孩子一分钱，否则就不叫裸捐了。一个富人如果连自己的家人子女都没有留财产——说起来很好听——我孩子有出息不用给他，没出息给他也是糟蹋，这个调子高过头了。”徐永光说。王振耀也担心“裸捐”成为中国富人慈善的最高标准——那仅仅应当是一个一般的标准，不能因此而对不裸捐的企业家造成压力。
回复该发言

成立非公募基金会，这是王振耀和徐永光给陈光标的建议。但徐永光回忆，陈光标初次听到这个建议反应很激烈：我陈光标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彼时他对基金会认识相当缺乏，认为基金会是做坏事的幌子。经过两位专业人士的多次解释，陈光标开始思考成立个人基金会的事情，但得出的结论是目前建自己的基金会还不够成熟，要先通过发红包、亲自到地震现场背尸体等此类活动来唤醒人性。
“业余”慈善家如果说陈光标是“业余”的慈善家，但他还算得上一个合格的企业家——创造了不菲的利润，他的公司还跟环保联系起来。
上世纪末，陈光标开始创业，在江苏和安徽销售一种叫做“跨世纪家庭CT”的家用保健器械，并完成了原始积累。2003年创办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主要业务很简单——旧房屋拆除及建筑垃圾再利用。
据陈光标这名“业内人士”介绍，按中国目前的发展速度来看，房屋拆除市场极大，一年大约几十亿平方米的旧房屋需要被拆除，并且面积还在持续增长。对于陈光标的企业来说，收入一是来自拆除劳务费用，其次就是转卖废旧钢材以及经过特殊处理的建筑垃圾。每一平方米的房屋拆除可以产生0.5吨建筑垃圾——以往它们会被填埋到城市周围的郊区——这些建筑垃圾被放入一种被称作“变形金刚”的机械中粉碎成乒乓球大小的均匀颗粒，再以每吨20至30元不等的价格卖给修高速公路的工地做路基。陈的公司去年一年的收入是103亿元，净利润4.7亿元——据他说其中的3.13亿元被捐出去。
陈光标敢把如此大比重的净利润捐出和他从事的行业特殊性不无关系——拆除行业的流动作业方式无需买地建固定厂房，扩大再生产的投入主要是购买数台大型机械的资金。
当然，做慈善积累的知名度给陈光标的公司带来了一定的好处——可以得到更多拆除工程。但他还是苦于得不到第一手的工程，那样他的利润率将成倍往上涨。他把原因归结为自己规范经营从不行贿。
至于企业规模没有扩大，陈的解释是规模太大自己无法驾驭。有人建议陈光标从事利润更高的房地产行业，陈光标拒绝了，他认为那个行业缺乏透明公开度，许多需要行贿才能拿到好的土地——他不愿意做那样的事情。
他也算一个工作狂，极少在凌晨2点前睡觉，除了散步和游泳，也没有更多业余爱好。他不怎么读书，但喜欢研究中国式的马克思主义资本论——他没有说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学说——“中国企业家想把企业做大做强最好都去学习一下。”
他在北京的座驾是一辆黑色奥迪，据他的司机说，那是慈善晚宴现场最低档的一辆。
回复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