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考试,由小学生监考,这还不算稀奇。更加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小学生考官“秉公执法”,当场抓获了25名作弊考生—窃以为,甘肃凉州区公检法系统竞职笔试考场上的这一幕,正是今日中国社会最生动、最绝妙的缩影。
做考官的小学生仿佛回到了安徒生的笔下,作弊的成年人则沦为没穿衣服的皇帝。这里的作弊者可以分为两种,一是现场被抓的那25名现行犯,还有,即以前的成人考官,在他们监考之时,作弊依然有可能流行成风,但什么时候听说他们一举抓获了这么多的作弊者呢?成人多半有自己的利害计算,所以对待作弊之恶行的最佳态度是新闻所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乃是更深层次的作弊,以放纵罪恶的方式制造罪恶,最终用罪恶掩埋了自身。
当年严复评论中国风气,用了八个字:“始于作伪,终于无耻。”十年前初读,我还以为偏颇,此后却渐渐佩服此语的明快和深刻,好似老吏断狱。换一个说法,叫“杀伐果断”,严复用短短八字击中了中国社会的幽暗七寸。从古至今,中国就是最善于作弊的国度。最典型者莫如统治阶级所标榜的意识形态当中主义与领袖的关系,譬如古人以儒教立国,以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但很显然,讲《论语》的孔子未必相信儒教宣传的学理。
要说作弊是一种文化,我不大认同。文化几乎在所有时刻都是政治的婢女,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在主子作弊被抓以后站出来顶包。作弊之流行,必定有其政治制度的根源。且拿近事来说。杭州飙车案一审庭审,被告胡斌被怀疑使用替身上庭。尽管司法机关三次公开辟谣,仍不乏国人认为此流言为真,对真假胡斌问题一直穷追不舍。为什么司法机关毫无公信力可言,为什么它们三番五次辟谣仍被视为伙同胡斌家人在黑幕背后作弊,质言之,原因有二:第一是司法权作弊的历史太过浓重,一遇风吹草动,人们即认为它在作弊;第二,则在于我们生在了一个作弊年代,我们被作弊的恶行欺骗太久,伤害太深,我们观察世界的有色眼镜,所涂抹的色彩就是“作弊”。当骗子遇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极端怀疑主义者,恐怕他们眼中的景致无处不是假象。
按严复的说法,作弊导致无耻,言下之意是,真相的沦陷引发了道德和正义的沦陷。其实这两者之间并无因果甚至先后关系。有时反倒是无耻导致作弊。这里存在一个真与善互相证伪、恶化的循环。当一种制度的本性为恶,它的行动往往表现为扭曲、割裂历史和社会的真相。纳粹德国便是最佳例证。纳粹党人一面压迫、屠杀犹太人,一面竭力向德国人论证犹太人的血统和民族性是如何卑劣,被欺骗的德国人争先恐后加入大屠杀的行列—前者是无耻,后者是作弊。
一个作弊风盛行的世界就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世界,一个缺乏真相的世界就是一个丧失了正义的世界。对此我们能做什么呢,让尚未受到污染的小学生充当考官抓捕作弊者?往好的说,这是检查一个作弊社会恶化到何种程度的一次实验;往坏的说,这是公权力兴之所至的一场SHOW(假如称之为“形象工程”,则可等同于作弊)。小学生象征无权者,监考大人的权力毕竟出自恩赐,随时可能被收回,我们甚至无法保证他们还会出现在明年的同一考场。让孩子管理成人世界,从来就是一种童话,只能营造一种虚假的美好。一旦醒来,还得置身于这个冰封的作弊世界,像孤独的种子突破冻土的封锁一样缓慢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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