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这项运动需要全心投入—从空中到水中,从焦躁到冷静,透过一条河的流动,看到运动的宇宙和它所有的星辰。”
去冬,南方连日大雪,龟言鹤讶,不胜天寒。夜读艾萨克·沃尔顿《钓客清谈》,早年的英国乡居生活,转瞬间给我内心铺上清新、葱绿的底色,也唤醒我对往昔乡村的记忆。《钓客清谈》,一本关于钓鱼的书,300多年间,再版500多次,早已被奉为垂钓者的“圣经”,英国田园文学的最高成就之一。目下中国,也有张传军、缪哲、巫和雄三位先生的译本。
有论者称,与此书堪称姊妹篇的,有梭罗的《瓦尔登湖》和吉尔伯特·怀特的《塞耳彭自然史》。和梭罗相比,沃尔顿则显得散漫,没有前者精密和超然;和怀特相比,沃尔顿是非科学的—比如关于鳗鱼的由来和传说。
“我不嫉妒他比我吃得好、比我富有或者比我穿得好的人,我只嫉妒那个钓鱼比我多的人。”“比垂钓更安详,更无害的消遣,上帝还没造出来……尽可能将一切都放在最诚实的、天才的、平静的和无害的钓鱼活动上来。”全书共21章,以钓鱼者、放鹰者和狩猎者三人之间的谈话开始,然后转入钓鱼者和狩猎者两人的深层对话。
书中有关于钓各种鱼的知识,包括鱼的性情、鱼的繁殖、季节时令、各种鱼的烹饪方法以及垂钓建议;有从别人著作里引用的段落,穿插的歌谣和小故事;还有关于河流、旅店、各类人物的描写等等。
沃尔顿告诉我们,钓鱼是艺术,融观察、沉思、行动于一体—像诗,也像数学,极考验人的天赋,并且永远也学不完。沃尔顿还告诉我们,一般来说,一个钓鱼者必须是一个“原始的基督教徒,是个内心安静、寻求平和的人”。所以,《钓客清谈》这本书,写的不仅仅是垂钓,而是垂钓的哲学。其最深沉的旨趣,是做人和生活的理想境界—简单,忍耐,淡泊,知足。
艾萨克·沃尔顿出生于一个自耕农家庭。20岁左右定居伦敦,出徒于五金行会,在钱兴巷开有一家五金商店,从此衣食无忧。沃尔顿一生经过伊丽莎白、詹姆斯一世、查理一世、共和时期、和查理二世五朝。他性格平和,淡泊名利,是一位老实、刻板、守纪的士大夫。尽管受教育不多,但他博览群书,交游甚广,其中不乏学问高深之人。
作为英国著名的传记作家,沃尔顿著有五部传记,包括《多恩传》、《沃顿传》、《赫伯特传》等。这五位传主,虽身份各异,但都是宗教人士。由此看出,沃尔顿是一位坚定的国教徒、保皇派,终生都在宣扬国教的伟大,宣扬他的“原始基督教的理想”。 1653年,沃尔顿60岁时出版《钓客清谈》(又名《高明的垂钓者》),从此不朽。
17世纪,英国除培根的正统散文外,还有一类随意文体的流行。这些文体如席上谈,人物性格特写,小型传记,山水记游,人物素描等等—往往比高堂讲章更亲切,更闲适,更多一份精彩。诚如董桥先生有言:“大英帝国历代消遣文化造就博大的学问,园艺常见,木工普遍,钓鱼热门,我有一位英国友人收了十几部养蜂妙书,手绘彩色插图简直是名贵艺术品。”《钓客清谈》自然是此类随意体散文中的明珠—其行文从容、平实,风格清新而闲淡,有伊丽莎白时代语言的古雅,更具中世纪的平静。
读沃尔顿,特别使我想起中国散文大家张岱。
沃尔顿和张岱,出生年代相近,沃尔顿生于1593年,张岱1597年,沃尔顿比张岱大4岁;两人都高寿,沃尔顿90岁,张岱92岁;两人都历经时代的巨变—沃尔顿历英国两次内战,查理一世送上断头台,国家由封建专制转向资产阶级共和国时代,张岱历明清之变,改朝换代,心灵撕裂;两者的散文都融情与理、灵与朴、生与熟、大与小、疏与密于一体,都具“深静”、“灵敏”之美,都想在文章中重塑毁坏前的心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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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如写诗亦如数学
2 回复:钓鱼,如写诗亦如数学
vivi1988132011-04-14 23:22:48 发表
沃尔顿与张岱的散文中,有一个共同的意象—河流。只不过,沃尔顿的河流,就像人一样,是上帝的造物,是河岸、鳟鱼和野花的世界,是湿漉漉的微观宇宙,使人沉浸,供人跋涉;而张岱的河流,更具河道性质,是船的载体。河边午夜悬挂的红灯笼,映照着世代簪缨之家的享乐和奢靡。沃尔顿晚年居于农场,心系自然;张岱晚年虽披发入山,但耽于梦幻—所谓鸡鸣枕上,夜气方回,五十年来,总成一梦。痴人说梦,遂有《陶庵梦忆》。由此,也反映出东西方文学、审美之区别。
沃尔顿的《钓客清谈》重实描,重野趣,诚实而硬朗,量化又微观。他极有耐心地描写出12种人造飞蝇的制作方法,最后还专辟一章,写“关于鱼线制作以及给鱼竿和鱼线上色说明”。张岱的《陶庵梦忆》,重意韵,更虚幻,更唯美—他曾于夜深人静,纵舟湖上,酣睡十里荷花之中;又曾于大雪三日后,独自驾舟,往湖心亭看雪……质言之,张岱的湖上风月,乃水月镜花,乃自我的精神肖像,亦真亦幻,寂然飘渺,总带一种空灵晶映之气。
中国古代典籍中,渔书虽有不少,但是关于钓鱼的专著却极少见。《范蠡养鱼经》、《种鱼经》、《闽中海错疏》、《鱼品》、《渔书》、《记海错》等等,大多是关于河塘或海水养鱼的著作,属于水产类专著。
倒是在古典诗词中,关于钓鱼的意象和场景比比皆是,但几乎见不到细节的刻画,多景外之情,言外之意。翻译家缪哲先生所言极是:中国古人关于垂钓的诗文有千万,可若想知道他们钓术的细节,如钩、饵、竿子等,不能说无所得,即以我所知,他们多用“矫情饵”,“韬晦钩”,竿子的材料,则取“酸葡萄”的藤,然终不是沃尔顿意义上的钓术之细节。
“我的鱼竿和渔线,我的浮漂和铅块,我的鱼钩和铅锤,我的磨刀石和小刀,我的篮子,我活着的与死去的鱼饵,我的渔网,我的食物,这些都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是《钓客清谈》中,沃尔顿引用的一首诗歌。此类诗歌,要是被中国古代诗人读到,一定会掩面嗤笑,但我喜欢它的朴实和诚恳。
西方世代田园文学,都有其批判现实的特点,《钓客清谈》也不仅仅是一首简单的牧歌。沃尔顿所在的时代,正当文艺复兴,人也处于从“上帝的造物”向“自然的掌管者”的转变之中,时代急剧变化—该书的问世与风行,恰好满足人们的需要—那就是,必须有一本生活指南,来克服人与自然的离散。
在我们这个年代,人与自然,不只是疏离,而是濒临断裂,自然生态处在日益的损毁之中。当下中国,垂钓也早已变了性质……收费渔场,豪华的木质钓台,钓台边的香水姑娘,超声波水深计,鱼类基因诱食技术,几乎一切都染上了商业色泽—所谓垂钓,也就变成了买鱼,变成了筋疲力尽中的喘息和停顿。
实际情况是,离开了雾气蒙蒙的河岸,也就离开了勃勃生机;离开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内心的平静;没有沉思之心,也就离艺术与和谐越来越远。
所以,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们一边急需《寂静的春天》、《自然的终结》,来洞察眼下的迷局和困境,一边还得平心静气,上溯源头,心怀敬虔之念,重新捧读《钓客清谈》,并眷念沃尔顿的心愿:“……我愿沉思以消永日,求安静的生涯,以达美好的归宿。”
《钓客清谈》
(英)艾萨克·沃尔顿 著 张传军 译
海南出版社
2006年3月版
238页,1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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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顿的《钓客清谈》重实描,重野趣,诚实而硬朗,量化又微观。他极有耐心地描写出12种人造飞蝇的制作方法,最后还专辟一章,写“关于鱼线制作以及给鱼竿和鱼线上色说明”。张岱的《陶庵梦忆》,重意韵,更虚幻,更唯美—他曾于夜深人静,纵舟湖上,酣睡十里荷花之中;又曾于大雪三日后,独自驾舟,往湖心亭看雪……质言之,张岱的湖上风月,乃水月镜花,乃自我的精神肖像,亦真亦幻,寂然飘渺,总带一种空灵晶映之气。
中国古代典籍中,渔书虽有不少,但是关于钓鱼的专著却极少见。《范蠡养鱼经》、《种鱼经》、《闽中海错疏》、《鱼品》、《渔书》、《记海错》等等,大多是关于河塘或海水养鱼的著作,属于水产类专著。
倒是在古典诗词中,关于钓鱼的意象和场景比比皆是,但几乎见不到细节的刻画,多景外之情,言外之意。翻译家缪哲先生所言极是:中国古人关于垂钓的诗文有千万,可若想知道他们钓术的细节,如钩、饵、竿子等,不能说无所得,即以我所知,他们多用“矫情饵”,“韬晦钩”,竿子的材料,则取“酸葡萄”的藤,然终不是沃尔顿意义上的钓术之细节。
“我的鱼竿和渔线,我的浮漂和铅块,我的鱼钩和铅锤,我的磨刀石和小刀,我的篮子,我活着的与死去的鱼饵,我的渔网,我的食物,这些都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是《钓客清谈》中,沃尔顿引用的一首诗歌。此类诗歌,要是被中国古代诗人读到,一定会掩面嗤笑,但我喜欢它的朴实和诚恳。
西方世代田园文学,都有其批判现实的特点,《钓客清谈》也不仅仅是一首简单的牧歌。沃尔顿所在的时代,正当文艺复兴,人也处于从“上帝的造物”向“自然的掌管者”的转变之中,时代急剧变化—该书的问世与风行,恰好满足人们的需要—那就是,必须有一本生活指南,来克服人与自然的离散。
在我们这个年代,人与自然,不只是疏离,而是濒临断裂,自然生态处在日益的损毁之中。当下中国,垂钓也早已变了性质……收费渔场,豪华的木质钓台,钓台边的香水姑娘,超声波水深计,鱼类基因诱食技术,几乎一切都染上了商业色泽—所谓垂钓,也就变成了买鱼,变成了筋疲力尽中的喘息和停顿。
实际情况是,离开了雾气蒙蒙的河岸,也就离开了勃勃生机;离开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内心的平静;没有沉思之心,也就离艺术与和谐越来越远。
所以,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们一边急需《寂静的春天》、《自然的终结》,来洞察眼下的迷局和困境,一边还得平心静气,上溯源头,心怀敬虔之念,重新捧读《钓客清谈》,并眷念沃尔顿的心愿:“……我愿沉思以消永日,求安静的生涯,以达美好的归宿。”
《钓客清谈》
(英)艾萨克·沃尔顿 著 张传军 译
海南出版社
2006年3月版
238页,1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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