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通往自由的私奔之路

作者：羽戈
王功权先生与王琴女士私奔一事，我原本是当作隔世的逸闻来看：富豪、名人、美女、急公好义、诗酒风流、红杏出墙、世俗规则之外的爱情、剑走偏锋的私奔、与婆娑红尘一刀两断的绝情、现代性伦理围城之中的古典主义微光……传奇该有的元素，一个不缺。一百年后，这样的传奇，当可与文君卖酒、红拂夜奔、董小宛投冒辟疆、柳如是寻钱谦益等置于一案，供豪客下酒，文士意淫。
然而，它却成了新闻，而且是焦点，甚至有可能“私奔”烧成2011年度最炙手可热的汉语之一，并相应生出了一种叫“私奔体”的文体，以及所谓的“私奔概念股”、“私奔后遗症”等。这一方面，与王功权的名气，以及他选择的高调宣言有关；另一方面，不管是激赏还是反感，是祈福还是哀怨，都掩盖不了一点事实：我们对私奔的热衷。
热衷背后，是怎样的喧腾与苍凉？
每一个围观者，都有一颗私奔的心
我很好奇，既为私奔，则当如张姓的红拂女妓，于三更暗夜，叩李靖的客舍之门，曰：“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然后二人雄服乘马，排闼而去，一路绝尘，激起历史的灰烬与怀才不遇者的艳羡和悲叹。像王功权这样，不偷偷摸摸倒也罢了，还特意发了一条微博，似乎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要和所中意的美女私奔——这哪里是私奔呢，分明是“公奔”。然而这一转，却如焚琴煮鹤，将美好的故事，摧折为一纸冷酷的新闻。
二王这么做，或有其难以明言的苦衷。有人疑为炒作，我则不大相信，因为以王先生的学识和名望，似不必行此下策。我觉得他们更多在于向善于疑神疑鬼的世俗社会标明一种磊落不羁的精神姿态，与其日后被狗仔队曝光，不如主动坦白，正可见其爱情坦荡如砥。至于私奔之原由，我更愿意相信如王功权《私奔之歌》之所云：“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
私奔变公奔，是想抽刀断水。无奈世事无常，抽刀断水水更流，公开的私奔解不了许多愁。这么容易激起口水的话题，公众岂能放过。“今天，你私奔了吗？”俨然沦为微博的问候语。以至还有网媒以惊人的神速开辟出一项测试功能，只要输入你的微博账号，就可以测出你将与哪位粉丝一同私奔——私奔因此而沦为游戏。
这就是一个变了形的公共社会最真切的影像。所谓变形，是指公众最念兹在兹的话题却不能，至少是不宜公开谈论；那些不适合公开谈论的话题却摆上人尽可夫的喧嚣舞台。其后果，一面是加剧了偏见的浓度；一面是榨干了公共人物的剩余价值。譬如这场路人皆知的私奔，两位主角被压迫成了可怜的道具，作为应景的摆设。当然，这也许如了他们的愿。
鲁迅说，一本《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不是书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同理，世人看二王私奔，评二王私奔，各尽其能，各取所需，其路向甚至南辕北辙。这不是二王的问题，而是世人的问题。或可化用宋金波兄的评语：如果说，每一个私奔者，都有一颗勇敢的心,那么，每一个围观者，都有一颗私奔的心。
私奔与自由之间的那根数据线
从二王私奔的社会反应来看，现代中国已经从本质上与古代中国划清了界限。古时，私奔之所以美好，被写入小说，纳入传奇，闯入悸动不安的世人之春梦，不仅因为私奔者追逐梦寐以求的爱情，更是因为，他们的追逐方式，打破了世俗的教条与禁忌，乃是对人伦道德的一种轻蔑，一种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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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最吸引人之处，在于其冒险过程所生出的如电光石火的刺激与喜悦；私奔的最大意义，未必是成功逃往天涯海角，当神仙眷侣，或过平淡如水的日子，而是二人携手，患难与共，飞越世俗的疯人院。只是，这种私奔，必须接受道德的严刑拷打，私奔者被道德家硬生生拆散，乃至死于道德的泰山压顶。
今日却不同。二王私奔，从道德角度的批评似不多见，颇有力的指责，是针对王功权的职业伦理，称他这匆匆一走，他所在的鼎晖创业投资基金怎么办，因王先生是其合伙人及创始人之一，在其间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更多人则以一种中立性的旁观姿态，将此当成一桩奇闻来评头论足；甚至有意制造一种代入感，为之欢欣，为之泣下，为之气吞山河，这已经走向了批评的反面。
对今日的国人而言，困扰他们的最大难题，不是道德，而是自由。二王私奔一事，激荡网络风雨如潮，那交界点，正是自由。王琴不是红拂，王功权更非李靖，他们私奔，不是为了英雄的功业，而有些逃之夭夭的意思。为什么企图一逃了之，而不是通过世俗化的爱恋模式结成合法夫妻呢，窃以为这其中的一个原由，就是出于对世俗的厌倦，与对自由的向往。
私奔前的王功权说：“因为没有阴谋，所以就无所谓出卖；因为没有敌人，所以就不需要斗士；因为格外戒备权力，所以不屑于获得权力；因为珍惜自由，所以惧怕背负名声。”
当私奔与自由之间，出现了一根柔情似水却坚忍一心的数据线，你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编织一个关于私奔的白日梦。而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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