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云蓬)在中国,十个搞摇滚的,九个是弹吉他的;十个弹吉他的,有九个曾经迷信过布鲁斯音乐。有一段时期,我们理解的即兴音乐,就是坐在那儿弹一些掺杂着降咪、降西的音阶套路。仰着头,闭着眼做陶醉状。
-->记得在圆明园,有一回,跟几个吉他手一起布鲁斯。一曲弹罢,座中一小姑娘夸奖我们:你们的这段布鲁斯真精彩。能不能再来段蓝调?弄得几个吉他手当场就傻掉。其实真正的布鲁斯时代早已远去,就像诗歌属于唐朝,而词属于宋。在美国的三十年代,有一位盲人布鲁斯音乐家LemonJefferson,他每天晚上去芝加哥的小酒吧表演。挣来的钱就拿去喝酒,还喜欢朋友们开车带他满芝加哥地兜风。有一次喝多了,风雪中回家,迷了路,冻死在街头,手和吉他粘连在一起无法分开。布鲁斯属于又穷又颓的人,一个好心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在一个寒冷夜晚独自哭了,这就是布鲁斯。在中国的旧上海,也曾经有布鲁斯的土壤。你听现在的老黑胶唱片,白光的歌“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那种又妖艳又哀婉的老女人。白光虽然很少原创,但她唱出了真正布鲁斯的感觉。
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布鲁斯只是一种模仿秀而已。我们也颓废,但没有供普通人低成本喝醉的小酒馆、小酒吧,像我在汉堡去的酒吧,里面还有很多大爷大妈,消费很低。而在中国,酒吧只是作为猎艳的昂贵的陷阱。像我们这些唱酒吧的人,工作之外,也根本不会去那儿娱乐。
但中国太大了,也有例外。比方说,在民谣界圈内排行榜上,大哥级的人物,赵已然,又称赵老大,堪称当代最蓝调的人。他保持了八十年代的浪漫颓废的传统,而且至今很穷。他在舞台上,叼着一根烟,拿着一瓶酒,唱邓丽君、唱再回首,感觉就是一个男白光,重新回来。赵老大的“站台”,那是真正贾樟柯的“站台”。他的口头语就是:我老啦,唱不动了。但他会以自己的全部身心向一个高音冲锋,就差一点儿,然后雪崩一样颓下去。
真正的蓝调是一种自我燃烧、自我摧毁。就像浪漫主义者本身,也是自掘陷阱者,所以布鲁斯不在三里屯,也不在衡山路。它需要贫穷、浪漫、才气,以及小小的自暴自弃,一个破罐子摔出来的声音。EricClapton无论怎么著名,音乐上也无法超越那个冻死在芝加哥街头的,黑暗的盲人音乐家。
回复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