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校长”叶志平带着一生“学校梦”去世(图)

“我不牛，要做牛。”这是叶志平的自我评价。汶川大地震中，桑枣中学无一例伤亡，这使他被媒体称为“最牛校长”。只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倾力而为的事情超乎了普通人的想像。6月27日，叶志平校长走了。
“做一个基层学校的校长不容易，但你要问我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我说是自己。校长有梦想、有意愿，并愿意坚持去做，一切困难就都有解决的办法，叶校长之所以是‘最牛校长’，并不仅仅是安全问题做得好。”叶志平的好友告诉记者。
“他是真的喜欢在学校工作”
桑枣镇的路口，最醒目的就是横贯马路的红色条幅：“2011年中考全县上重点线共974人，桑枣中学338人，排名全县第一。”每年的这个时候，桑枣镇的居民都会收获喜报，因为自1995年以来，虽然学生人数逐渐增多，初三年级从6个班增加到12个班，桑枣中学中考第一的排名却从未易主。这个下辖于安县的小镇位于龙门山南麓，毗邻北川县，总人口不过3.45万，桑枣中学优异的教学成绩成了桑枣镇的脸面。“不止安县，外县的家长挤破脑袋、托关系也要把孩子送来念书。”拉三轮车的师傅说起来都会颇为得意。镇上的人家办红白喜事都以能请到校长叶志平为荣。中考结束就是入学报名，学校里带着孩子的家长追着教导处主任彭才河团团转，副校长林强也外出招收优质生源，一切忙碌似乎都和往常一样，不同的只有校门口的白色讣告：校长叶志平已经不在了。
他没能看到第16个“第一”。安县的中考安排在6月12日，3日叶志平专程跑去绵阳找厂家，只为敲定中考后招生宣传中要用的手提袋图案。“叶校长多才多艺，歌唱得好，会拉小提琴、手风琴，字也写得好，他在艺术方面鉴赏力很强。手提袋虽小也是用于学校宣传，他一定要亲力亲为。”彭才河对记者说。难得的是，落实完工作，叶志平与妻子、在绵阳市区居住的儿子叶茂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顿团圆饭。“不管在桑枣还是在绵阳，只要一家人吃饭，都是我父亲下厨。”虽然显得有些疲惫，叶志平还是照旧下厨为家人烧菜，其中还有叶茂从小最爱吃的酸辣肉丝。16点左右，桑枣中学副校长王成友意外地接到叶茂的电话，他对记者说：“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准是叶校长出事了。”果不其然，叶志平因为突发脑溢血已经被紧急送往绵阳市第三医院。“后来王老师(叶校长的妻子)告诉我，吃饭时叶校长的精神就不太好，他说可能太累了，饭后睡一会儿就好。可是喝汤时，汤就开始不能控制地顺着嘴角往下流，扶他坐到沙发上时一边身子就不听使唤了。”
从入院到离世不过20多天，叶志平陷入昏迷后就再没有醒过来。“出血的位置在丘脑，本身就非常危险，这和过度劳累有很大的关系。”一位参与救治的医生透露。也是直到病倒，家人和同事们才知道他本身患有高血压和高钾血症。“我以前问过他血压有没有问题，还给他买过家用测血压的设备，可他总说身体没事。”叶茂回忆道，同事们眼里叶志平永远精力充沛、干劲十足。“他饭量很好，一顿能吃3碗饭。他总说能吃才能干。”彭才河说，“他还喜欢晚睡，说安静的时候方便思考一些事情，经常两三点才回家睡觉。”彭才河和叶志平同住在一个单元楼，晚上总能听到他上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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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发现过他的异样。沙汀实验中学校长肖华1988年调入桑枣中学，2006年调离前是桑枣中学的副校长，与叶志平共事了18年。“地震发生后这3年，他的脸色相比之前明显变得很差。以前他爱晚睡白天还可以多睡会儿，可是地震以后，他晚上依旧干工作，白天却要为桑枣中学重建、各种领导视察、媒体来访和五花八门的讲座邀请奔忙，经常凌晨五六点醒来就再也睡不着。有时候和他通个电话，一会儿工夫没说话，电话那头儿就能传来他的鼾声。”
57岁，在安县的教育系统中已经是个可以退居二线的年纪，叶志平还在拼着命地干。为了支持他的工作，县教育局破例给桑枣中学这样一个乡镇学校配备了4个副校长，因为桑枣中学被看做安县教育的一面旗帜，而叶志平是桑枣中学的主心骨：年长的教师喊他“老叶”，年轻的老师喊他“叶伯伯”，而调皮的学生则喊他“牛校长”。“他说过想慢慢退下来，和母亲一起过清闲些的生活。可是他也跟我说过，他是真的喜欢在学校工作，工作能够给他带来成就感和快乐。”叶茂说。从1978年到桑枣中学工作，今年是叶志平的第33个年头，别的学校重金挖他，他也不去，只等着新的桑枣中学落成就可以安心退休。去年他写在纸上的一句话让叶茂记忆犹新：“我们一生的努力都在证明我们的命是什么，到最终我们知道这是我的命就够了。”冥冥之中这仿佛成了他一生的注脚。叶志平病发前几天，新桑枣中学的图书馆建设立项被批准，才刚刚放到网上进行招标。“这是桑枣中学新校园这幅图画的最后一笔，可惜叶校长再也看不到了。”王成友对记者说。
加固教学楼救了几百条人命
“说实话，父亲在世时，他自己和我们家人都没有把‘最牛校长’的赞美太当回事，作为校长保证学校师生的安全是他分内的职责。直到父亲昏迷阶段，我才仔细回想了地震时的情况，他坚持加固了那栋实验教学楼至少保证了600多个学生能够安全撤离，确实是救了几百条人命，所以他病了才能有这么多好心人不惜代价地来救他。”叶茂毕业于西南科技大学建筑设计专业，1995年左右他也在那栋危楼里读初中，父亲还亲自教他英语。“那时候小不懂，只记得楼道的栏杆不是很结实，真的可以晃动。地震后我回去看过那栋楼后曾经跟父亲说‘我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你当年不加固，这栋楼一定会塌掉的’。”肖华进入桑枣中学时，实验教学楼是学校唯一的一栋楼房，全校所有师生上课、办公、做实验都在这一栋楼里。“上世纪80年代没有严格的建筑标准，又因为一些历史原因，那栋楼盖了好几年才盖起来，质量也相当差。学生的椅背在墙上蹭蹭，石灰墙上就出现坑坑洼洼的大洞。”楼板缝中填的不是水泥，而是水泥纸袋，大楼的承重柱子也不合标准。
从1997年开始，叶志平连续几年致力于这栋楼的改造加固。“这栋楼很奇怪，在两侧楼梯附近还分别连接着一个厕所楼，既不是统一结构，距离又很近，从建筑设计上讲非常不利于建筑物的稳定性。”叶志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除厕所楼，在一楼的安全处重新建厕所。他还把楼板间缝隙中的水泥纸袋去掉，重新灌注了实实在在的混凝土。第三次，他将整栋楼的22根承重柱子按照标准要求，从37厘米直径的三七柱加粗为50厘米以上的五零柱。一个17万元建成的教学楼花了40万元用于加固改造。“桑枣镇位置并不好，也不是县城所在地，一个乡镇学校一年能有多少教育经费?那时候又不像现在只要立项就可以批钱，叶校长从来都说我们要靠自己。没有维修经费，我们都是东挪西凑从学校经费里拿钱先垫着干，之后再向相关部门申请。”肖华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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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叶志平到桑枣中学时每个年级只有2个班，后来扩招到6个班，乃至现在的12个班。“5·12”大地震时，全校有2200多名学生，现在则达到2400人左右。“可现在新学校的占地面积是67亩，而地震时的旧校区只有20多亩啊。”王成友对记者说。学生基本上全部寄宿，一个教室要装80人，课桌可以抵到老师的讲台，校园安全是叶志平切实发愁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地震，他担心的是停电、失火，甚至宿舍楼里调皮男生的恶作剧都可能引发的群体踩踏事件。“他以前说过，不管娃娃们念书好不好，安全最重要。在学校里他们是1/2400，但对每个家庭都是百分之百。”彭才河说。在叶茂看来，对生命的重视也源于父亲一生的经历。“他6岁丧父，34岁丧母，40多岁二姐因为癌症去世，对于生死，他也许有更深的感受。所以他热爱生活，也尊重生命。”
从2003年开始，安县教育系统就开始在全县中小学贯彻校园安全意识并要求进行紧急疏散演练。“上面的通知落实下来的结果总是不同，叶校长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不仅认真执行，还会切实落实到具体每一个行动细节上。”肖华说。
每学期至少一次的紧急疏散演练雷打不动，他规定好每个班固定的疏散路线，要求两个班在疏散时合用一个楼梯，每班必须排成单行。就连每个班在教室里怎么疏散都做了规定。教室里面一般是9列8行，前4行从前门撤离，后4行从后门撤离，每列要走教室里的哪条通道都预先进行了设置。他还要求在二楼、三楼教室里的学生跑得快些，以免堵塞逃生通道;在四楼、五楼的学生要跑得慢些，否则会在楼道中造成人流积压。虽然也有老师曾私下表示没必要，但碍于叶志平的坚持，演练从2005年左右就一直在进行。
3年前的5月12日，叶志平和王成友在绵阳。“那天他和我一起去给食堂采购，平时食品安全是最容易出大问题的方面，他不放心，一定要跟我一起去落实。”王成友说，地震时，他们正在回桑枣镇的路上，眼看一路上倒塌的房屋越来越多、景象越来越惨烈。“原本还想着寻求帮助的我们顾不上别的，排除各种困难也要往学校赶，当时叶校长最担心的就是那栋旧实验教学楼。”回到学校时，2200多名师生已经全部聚集到了操场上，学生们在中间，老师们在外面围成一圈，实验教学楼也没有倒塌，当时叶志平就哭了。桑枣中学的奇迹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并直接影响到全国人大对《防灾减灾法》的修改。
得知“最牛校长”的称谓已经是几十天以后，叶志平顾不上这些。地震当天，老师们从宿舍里冒险抬出几十张床，组织200多名露宿在操场上的教职工及其家属搭起简易帐篷，支起一口大锅，烧水做饭。“我们就这样过了两个月的集体生活。”彭才河回忆。仅仅十几天时间，为了让当年参加中考的500多名初三学生早日复课，叶志平利用国家科技部和四川省科技厅捐赠的帐篷和纯净水设备，解决了学生住和喝的难题。他还把地震中没有遭到严重破坏的彩钢棚食堂当做临时教室，“每个班的学生集中坐在一起，前面放一个显示器，由一个老师通过摄像头给几个班的学生一起上课”。当年中考，桑枣中学又一次拿下全县第一，彭才河说，“因为我们是当时全县最早复课的学校”。
新校园处处体现“最牛校长”心血
叶志平经常说：“我一生的梦想就是办一所好学校。”震后，桑枣中学得到批准将由辽宁省对口援建一个新校园，亲自规划一个梦想中的校园让叶志平投入了所有的精力。“学校是2009年春天动工的，可是最初的土地、环保等各种审批手续就只有我和叶校长两个人在跑。”桑枣中学110多名教职工，只有叶志平一个人专职搞校务，王成友还要兼着一个班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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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震后筹备沙汀实验中学时还没有招生，5个人专门跑立项还人仰马翻，可想叶校长要累到什么地步，而且他不只要跑绵阳，还要跑成都。”肖华对记者说。桑枣中学没有学校办公室，除了各主管副校长分担的业务，总体上的各项规划都是叶志平一个人完成，他是全校师生的主心骨。王成友也是他的学生，毕业后回到桑枣中学，从总务长干到主管后勤工作的副校长，他还是习惯每天把棘手的问题逐条写在纸上交给叶志平，而叶志平则会逐条回复给他解决办法。“现在还是不习惯他不在了，做起事情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桑枣中学的新校园处处体现着叶志平的心血。这块校址原来属于国营农场，土地方正，而且没有建筑物，也因此避免了很多拆迁带来的额外费用。在安全设计的细节上，叶志平提供了很多切实的意见。“学校里所有办公室和教室的地面都是水泥，瓷砖虽然美观但是很容易滑倒，尤其是学生们拥挤的时候。所有教室的门都是木门，木门轻便，学生即使被夹伤也不会太严重，如果遇到打不开的情况，也方便踹开或者撬开。”王成友对记者说。新的学校有两个并排着的校门，一个专门进，一个只能出，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保证一旦有特殊情况，消防车和救护车能在校园内畅通无阻。学校还配了小型发电机，王成友介绍，“如果发生突发事件，我们不仅可以保证学生用电，还能帮助周边的居民”。
学校建设中，叶志平每天干的事就是在校园里到处逛，发现问题就指出来。“他说你们都还要上课，就我有时间，应该多负担些工作。”新校园的绿化就是这样搞起来的，王成友说：“他走到某处就会跟我商量可以种点什么，就这样转完了整个校园。来参观的人都夸学校绿化做得好，说这个设计至少也值四五万元，我说这个设计都在叶校长的脑子里。”叶志平梦想中的校园并不奢华，他曾说过“教学大楼牢牢的，门前的路宽宽的”，王成友印象最深刻的是在辽宁援建的一年时间里，叶志平要求他每个月要给建筑队送3头猪过去。“工人们都说从来没见过甲方这么上赶着巴结乙方的，而叶校长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工人们多卖些力气，一定要保证学校的建筑质量。”夜里学校的水井坏了，叶志平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他守了一宿，直到水井在第二天学生起床洗漱前修好。王成友劝他回去，他说：“我留在这里看着，工人们会觉得校长都一直在，修起来会更用心。”
图书馆是新校园里叶志平的最后一个梦想。因为家庭成分不好，6岁丧父后的叶志平在15岁就下乡当知识青年，直到3年多后才得以考取绵阳师范学校。“父亲从不讲他吃过多少苦，每次说起知青生活总是乐观地回忆和伙伴们一起生活的经历。也可能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学会了拉手风琴和小提琴。”叶志平的学历只止步于师范专科，他的意识却总比同时期的人要超前。“1992年，叶校长就给学校买回了第一台286电脑，然后自学文档和统计软件，很早就用于学校办公。”肖华回忆道。这与他爱读书看报的习惯密不可分，叶茂从记事起家里就常年订阅《世界知识画报》，“他教我们班英语时，经常利用他自己的上课时间给全班同学读报纸上的文章”。彭才河是叶志平1986年的“老学生”，他说：“我还记得他在班会课上给我们读《高山下的花环》，还没读完他自己的声音就哽咽了。”
桑枣中学连年中考成绩第一，可是从叶志平当老师时起，他就不赞成老师拖堂和补课，“那时候他万不得已要拖堂一定会再三向学生道歉”。当了校长，他规定，下午要给学生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打球、跑步、上网、读课外书，晚上还要给学生留出看电视、看新闻的时间。“叶校长从不在学校里搞班级评比，他认为这只是内耗，只有一个年级、一个学校作为整体是第一才有力量。这也激励了一个年级里优秀老师帮助新老师进步。”彭才河对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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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照片里的叶志平总是皱着眉、绷着脸。“其实他是一个特别直爽、感情外露的人，学生们都和他关系很好，倒是年轻的老师对他比较敬畏。”彭才河说。在桑枣中学，学生们被老师批评了可以直接去找叶志平“告状”，在校园里巡视的叶志平看到正被老师批评教育的学生，也会招呼一下，然后顺势把学生撵走。“他只在工作上严厉，有问题就直接批评，直言不讳。”陈剑平还记得当年因为和叶志平教学意见不一致，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老叶居然给气哭了”。闲暇时，他也会招呼一个年级的老师放学后一起去吃夜宵。“年轻老师都叫他叶伯伯，有时候我们也会跟着叫。”算起来，彭才河比叶志平只不过小八九岁。
叶志平去外地出差时总是不停地买书，地震后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也有很多出版社为学校捐书。他急于修建图书馆也是对桑枣中学的未来产生了更多构想：一所乡村学校除了提高教育质量，还要办出特色。在他的主导下，桑枣中学的舞蹈社、民乐团、文学社、合唱团已经应运而生，学校每年搞艺术节都由他亲自操持。就在离世前，叶志平还在编写一份浓缩中国古典文学精华的“经典100句”，来供学生诵读。“做一个基层学校的校长不容易，但你要问我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我说是自己。校长有梦想，有意愿，并愿意坚持去做，一切困难就都有解决的办法，叶校长之所以是‘最牛校长’并不仅仅是安全问题做得好。”肖华对记者说。 （济南日报转载《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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