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中风：英特尔高管马宏升重回帅位

马宏升在伦敦东南部长大，是家里六个孩子中最小的。他15岁就辍学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宏升是个坏孩子。马宏升是反新纳粹运动的左翼团体社会党劳动联盟(Socialist Labor League)的一名年轻成员，他曾多次组织反政府示威，并凭借个人魅力和激情赢得了众人的拥戴。马宏升的父亲埃迪可能是唯一一个对儿子的魅力免疫的人，他后来甚至与这个叛逆的儿子形同陌路。埃迪一辈子都在一家化学染料工厂工作，最终在工厂车间中毒身亡。就在埃迪去世前不久，他在路上遇到一个集会，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公开演讲。“这小子演说很有一套，”埃迪后来跟马宏升的母亲说，“这点本事将来要么用来做大事，要么做坏事。但不管怎样，他都能鼓舞别人的斗志。”
“一旦你能够证明自己的盈利潜力，人们就会无限认可你的能力。”——库茨对马洛说，约瑟夫•康拉德《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
两年前，马宏升的人生光明无比。当时，他刚刚年满54岁，已经是硅谷英特尔公司（Intel）的执行副总裁。外界一致看好他将成为首席执行官欧德宁的头号接班人。加盟英特尔之前，马宏升从泰晤士理工大学（Thames Polytechnic University）辍学，并曾短暂供职于巴克莱公司（Barclays）。在英特尔工作期间，马宏升获得时任首席执行官安迪•格罗夫的关注，被提拔担任技术助理——类似于研究和助理人员主管。格罗夫回忆称，1994年，公司因数百万有瑕疵的奔腾处理器而陷入危机，马宏升“表现得就像一台发动机”。这位不屈不挠的问题解决者有一次穿上派克大衣、戴上护目镜，全副武装，打扮成英国南极探险家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的样子，向员工发表演讲。员工们都沸腾了。“（他是）世界上最擅长交流的人之一，”欧德宁回忆说。
马宏升有5个孩子。他也是一个工作狂，那些让人精疲力竭的出差和加班他却乐此不疲；同时他还热衷剧烈的运动——冲浪、每天早上6点和比他年轻得多的伙伴一起划船。这些挑战极限的行为常常使他的同事和家人备感压力，但也最终成为他身体和精神得到恢复的关键。整个康复过程堪称一段非凡的旅程，对此，马宏升和他的家人此前还从未公开讨论过。
2009年，马宏升的妻子玛格利特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当年10月份进行常规检查的时候，妻子发现其中一个胎儿已经停止了心跳。医生建议，要保住另外一个孩子，最好的办法是继续怀着这两个孩子。2010年1月4日，玛格丽特提前5个星期分娩。马宏升当时正在休寒假，那天他正和带着最大的孩子在外滑雪。得知消息后，他马上赶回家。双胞胎中幸存下来的凯瑟琳当时的体重只有4磅11盎司，看起来相当健康。不料6周之后，凯瑟琳突然休克，随后马上被送往斯坦福医院（Stanford Hospital）。
那是一个星期四，一个改变了马宏升命运的日子。当时他正在出差途中，但他马上赶回家里，陪在凯瑟琳身边。第二天，马宏升从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看完孩子出来就感到身体不舒服。“我开始想，‘我说不了话了’，”他回忆说。他试着写一句话“敏捷的棕色狐狸从懒惰的狗的身上跳了过去” 【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这句话包含了英语全部26个字母——译注）】，但是却不能将词语和字母按正确的顺序写出来。他把那张乱七八糟的字条拿给当时21岁的儿子乔治和20岁的女儿布里吉特看，要求他们瞒着玛格丽特，因为她当时还要照顾生病的婴儿和一对5岁大的双胞胎女儿。
回复该发言

打开自己的电脑后，马宏升开始用Google搜索“语言”、“口齿不清”、“头疼”，以及其他任何能用来描述自己症状的词语。几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糟了，我中风了。”
中风发生的时候大脑局部供血被阻断或严重减少，使得脑组织缺乏氧气和营养物质。几分钟后脑细胞开始死亡。事实上，马宏升当时并非遭受中风而只是短暂性脑缺血（TIA），俗称小中风，血液流动只是暂时中断，并不会导致脑细胞死亡或者终生残疾。但是每次小中风出现都会增加中风的风险，如果不进行防治的话就很容易变成中风。
马宏升和乔治马上驱车到当地的急救中心。“我中风了，”马宏升对医生说。“你不是中风，”他回忆当时医生回答说。当时医生将他的症状归因于压力过大，最终诊断为偏头痛。
随着周末到来，马宏升开始感到无助。他没法说服医生。他也不能告诉玛格丽特，担心自己的病情会让她精神崩溃。星期天下午，他感到自己身体恢复正常，可以到斯坦福大学附近的环山路Stanford Dish跑步。于是他带上儿子一同前往，但是这40分钟的慢跑却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4点左右，马宏升回到家里，觉得头痛欲裂。他告诉乔治，“感觉非常不对劲”。“我走上楼，坐到床上，”他回忆说，“中风就在那一刻发生了”。他倒在床上，看见乔治走进卧室，然后是布里吉特。布里吉特开始放声大哭。马宏升看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上布满星星。“乔治把我挪到地板上，”他回忆说，“随后救护车来了。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马宏升的中风导致身体左侧颈动脉血流阻塞，而颈动脉正是大脑左半球供血的主要通道。左半球控制身体右侧的活动，并且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控制着语言能力。因此马宏升丧失了语言功能。到了深夜，他认出了玛格丽特。但是他的预后诊断并不确定。医生们不能确定马宏升今后还能不能走路、说话。
同时，还要考虑对公司的影响。周一，玛格丽特跟欧德宁谈了谈。后者表示他将咨询法律总顾问，决定英特尔是否必须马上公布这一消息；欧德宁说，无论如何，公司都会和她共同宣布这个消息。
新闻稿的措辞最终变成了一件牵动全家的大事。马宏升年纪最大的女儿瑞秋从英格兰坐飞机赶了回来。她和乔治以及布里吉特并不希望英特尔披露马宏升中风的消息。“你们的爸爸不是小孩子了，”玛格丽特责备说，“命运一直与他为敌，但他从没掩饰过任何事情。”格罗夫曾在大屠杀中幸存并成功击败过癌症，他告诉孩子们，敢于承担是最负责任的方式。马宏升一家决定让当时已经不能说话的马宏升自己决定发言稿的措辞。玛格丽特将新闻稿的草稿放在马宏升面前，问他选择“中风”还是“小中风”，还是完全回避这个细节。马宏升伸出左手无名指，指了指“中风”。
在斯坦福医院的第一个星期，马宏升的孩子们希望控制探望者的人数。但是马宏升的看法却不一样。“我希望保罗从我的眼神中看到我回归的决心，”马宏升谈到欧德宁时说。当时欧德宁和格罗夫走进病房，马宏升回忆说他们两人“脸色苍白，”，“我当时想‘没事。我还是我！’”他补充说，“我可以思考，就是不能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实在太糟糕了。”
马宏升想了很多办法自娱自乐，表达自己的想法。周二，即中风后的48小时，他正在读一本有关中国历史的书。当时玛格丽特拿进来一大堆书，他挑出瑟夫•康拉德的经典作品《黑暗之心》。马宏升用手指指了其中几段让玛格丽特读出来——这些段落正反映了他当时的心情。
回复该发言

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心情：沮丧、失望和焦躁。“到了周三还是周四的时候，我开始琢磨‘我怎么才能好起来’，”他回忆说。“我必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中风几天之后，马宏升身体右侧的知觉开始恢复。他开始能勉强挤出几个词，其中就包括“现在”这个字眼，这也是医护人员听得最多的一个词。有一次医院对马宏升的活动进行全面监控，结果发现他自己一个人走到医院的另一头去看望他的孩子凯瑟琳。随后马宏升转移到旧金山一个康复机构，按计划他应该待够一个月。但是十天之后，他就回到了帕洛阿尔托的家中。
马宏升正在重新学习说话，训练体能。一切进展顺利。也许，他再也无法完全回复当年激情四射、妙语如珠的风采，但他依然是英特尔新任掌门人的有力争夺者。
那一天的意义非同寻常。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中途改道，歇了歇脚。玛格丽特记得她当时正开车前往硅谷，马宏升坐在旁边的副驾驶位，激动地给她指着方向，嘴里还咕噜有声：“呜……呜……呜”。玛格丽特后来才明白丈夫想要前往的地方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小时前，医生同意马宏升出院时曾告诉他，“我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划船。”——潜台词是，也许今后永远都不能再划船了。马宏升和玛格丽特刚把车停到旧金山湾布莱尔岛划船俱乐部（Bair Island rowing club）的停车场，马宏升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跑了出去。“他的右臂根本用不上力，”玛格丽特回忆说，“他用左手抬起一艘小船，揭开盖在上面的帆布，把艇冲洗干净，然后又把帆布重新盖上。”
第二天一早，玛格丽特心情舒畅，马宏升回到家中让她很高兴。这时，马宏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穿着划船服，指了指屋外的汽车。玛格丽特立即给英特尔营销主管让-佩雷•范蒂尔打电话，让他尽快到旧金山湾会合。范蒂尔之前经常跟马宏升一起去划船。到达目的地后，马宏升和范蒂尔取出一艘双人轻便划艇。每划5下，范蒂尔就得板正划艇的航向。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马宏升开始独自划艇，最开始总是在水里绕圈子（他说：“我当时差点哭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皮艇前进的路线越来越直。
重新学习说话是马宏升面对的最大挑战。中风使马宏升大脑中负责语言能力的区域受损，因而他只能尝试用右脑学习讲话。语言病理学家丽莎•利维尼•斯波勒开始指导马宏升进行单词练习，大声朗读儿童书籍。这样他回家后还可以读给凯瑟琳和双胞胎姐妹安娜、亚历山德拉朗听。斯波勒称，为了帮助马宏升重新掌握“语言的速度和节奏”，他们共同朗读了拜伦、丁尼生等著名诗人的作品，而且是站立着朗读。因为对马宏升来说，向1,000人讲话是自然不过的表达方式。他很少对自己感到沮丧，但是有一天他却没能做到。当时，斯波勒在索引卡片上写下了一句话“你有很大的潜力”，没想到马宏升将这张卡片钉到了自己办公室的公告板上。
马宏升的邻居们也不断给予他鼓励。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门铃响起，马宏升和玛格丽特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史蒂夫•乔布斯。他问马宏升能否出去一起走走，玩一会。“他就像一个友善的大孩子，”玛格丽特回忆说。这位苹果创始人从2004年开始就一直在与胰腺癌作斗争，他偶尔和马宏升在附近社区一起散步、骑车。
2011年1月3日，也就是中风后10个月，马宏升重返英特尔。双方都需要重新适应。英特尔首席营销官黛博拉•康拉德援引英特尔积极的企业文化，称：“过去，马宏升是定调子的人。”但是现在情况变了。马宏升现在更喜欢一对一的交谈。有些必须出席的大型会议，大家难免七嘴八舌。这时，康拉德这样的高层就会站起来说：“大家安静。马宏升有话要说。”这样就能留出时间让他从容发言。
回复该发言

回归三个星期后，马宏升出席了英特尔的国际销售和营销大会，中风后首次在重大的公开场合露面。他对台下3,700名英特尔员工说：“我在训练用右脑来控制语言能力，这通常是左脑的功能。这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事情。”
他说话语速很慢，语调机械，似乎每一个词都要斟酌。事实的确如此。“我必须更清楚地表达自己，”他今年7月在英特尔总部接受采访时说。在90分钟的采访里（采访分两次，连续进行了两天），他向我们证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但是他不能静坐，需要频繁地站起来走一走。我询问他语言能力的恢复程度，他沿着会议桌跑到墙上的一块巨型白板旁边。“我之前是在这里，”他说着用红色彩笔划出一条水平线，表示他中风时的语言熟练程度。之后又画了一个45度的角，然后指着一个距离顶端还有15%的地方说：“我现在在这里”。他接着解释说：“我需要到这里，”同时把彩笔移到顶点。
马宏升的目标是完全康复，他似乎朝这个方向顺利前进。今年早些时候，英特尔高层开始讨论升级中国区的管理层。英特尔在中国的表现不错，但是其业务的三部分——¬研发、生产和营销从未实现有效的融合。随着中国预期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电脑市场，这方面工作的重要性变得更加突出。
马宏升的事业迎来了天赐良机。20世纪90年代末，马宏升曾常驻香港，负责英特尔在亚洲地区的销售和市场营销，拥有广泛的人脉。欧德宁称：“在很多方面，马宏升在亚洲的地位高于在美国。”于是，马宏升征求玛格丽特对搬家的看法。玛格丽特与马宏升在2004年结婚，是其第三任妻子，拥有一半中国血统。她曾是太阳能行业初创企业Tigo Energy的公关部门副总裁，但在婚后辞职做，心甘情愿地做一名全职主妇。
征得玛格丽特同意后，马宏升向欧德宁写了封电子邮件。两人之间进行了下面这番对话：
“我觉得我应该去中国……”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马宏升的电子邮件就像几行故意搞笑的俳句，很难想像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因为他曾经说过，“永不放弃、严于律己和不苟言笑”是他成功的重要品质。有意思吧？“没错，真有意思。即使世界都感到沮丧，自己也要鼓起勇气。”
今年5月，欧德宁任命马宏升担任英特尔中国区董事长。“这对马宏升和公司来说都是好事情，”欧德宁说。他补充说，他对马宏升提出一个要求：要他在上任头7个星期接受汉语强化训练。“我认为让马宏升接受这个巨大挑战是个好事，”欧德宁一脸严肃地解释说。
有道理，但是我们没法绕开一个重大的问题：马宏升是否还是英特尔未来首席执行官的热门人选？“我想是的，”欧德宁说。“他必须恢复到以前的水准。” 欧德宁将在今年10月迎来自己61岁生日，按照英特尔规定，他必须在65岁退休。问及马宏升是否必须像以前那样善于沟通时，他补充说：“我想这对他不公平。如果他能够恢复到像你我现在这样的沟通水平，这就足够了。接班人的问题还与体力有关，但我并没有将他排除在外。”
今年7月，马宏升夫妇带着他们三个最小的孩子——双胞胎姐妹和小凯瑟琳——迁居北京。大部分的早晨，马宏升都会早早起来，前往顺义奥林匹克公园划船——线路笔直、挥桨有力。同伴可能会注意到，马宏升的右手掌比左手掌粗糙。这是因为他的右手仍然有些无力，握桨的时候得格外加把劲。他现在每天工作8到9个小时，还要恢复体能，他别无选择。他在北京的工作是负责管理分布在17个城市、20个办事处的8,600名员工。英特尔中国区的营收去年超过70亿美元，是英特尔全球营收的16%左右。
回复该发言

当我询问马宏升过去18个月给他带来了什么改变时，他简短地说：“我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之情”。尽管他比以前更珍惜家人，但他还是以前那个工作狂，过去驱使他取得成功的动力依然还在。“永不放弃，”他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闲下来的时候，马宏升有时会在自己的电脑上看看一段视频。那是一段采访，也是他中风前最后一次公开讲话。“我得像从前一样，”他一边把视频播放给欧德宁看，一边说。也许在完全恢复之前，马宏升还将一遍又一遍的观看这段视频。
回复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