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列回收液的柜子一角。资料图片
生命的颜色是什么?奔放的红色、生长的绿色,还是收获季节沉甸甸的黄色?
对这些声音沙哑、剧烈咳嗽、时常胸闷气短的尘肺病人来说,颜色,有时却意味着疾病与死亡。
北戴河最繁华的中海滩,中国煤矿工人北戴河疗养院坐落在这里。鹅黄色外墙、红色屋顶的欧式建筑,试图与周围闲适的环境融合在一起。二楼的窗台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窗外,海滩上的情侣追逐嬉戏。俄罗斯妇女穿着大红大绿的撞色丝绸在街道上漫步。
这里的另一个称呼,是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每天都会有数十个扛着大包的矿工投奔这里,见面的第一句话总是:“你的是什么颜色?”
灰黑色、乳白色、暗红色……“肺部同期大容量灌洗手术”回收液的不同颜色,源自不同工种矿工的肺。他们最大的愿望,是能顺畅地大口呼吸,不要像同乡一样,跪着憋死在病床上。
·一·
高天尧的肺就像一个巨大的豆浆机,抽出的尽是泛起白沫的乳白色液体。
随着1000毫升澄清生理盐水的灌入,冲淡的豆浆样液体裹挟着黄白色的团块流到回收瓶里。乳白,表明高天尧之前从事的是与凿岩相关的工作。
2011年9月1日,妻子李桂兰搀扶着高天尧出现在尘肺病康复中心大楼的石阶下。海风并没有让他的肺感到舒服。坐了一夜的火车,高天尧脸色蜡黄,嘴唇微紫。走了百余米上坡道,他开始喘了。站定,抬头,高天尧打量起这座建筑。
不像病房,像宾馆,这是高天尧对尘肺病康复中心的第一印象。它坐南朝北建在一个缓坡上。南、北楼各五层,由东边的回廊相连。鹅黄色外墙、红色脊顶,二楼的半圆阳台种着高天尧不认识的绿色植物。
门诊部里坐着尘肺科主任陈刚。李桂兰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和电视里一模一样”。
询问过病情,高天尧被安排在316病房。病房还是像宾馆。三张洁白的病床、干净的独立卫生间、床头灯、电视柜,这种陌生的环境,让高天尧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第二天化验了肝功、血相,拍摄过X光胸片,他才缓过神儿来,确实在医院。只是,“环境太好了。”
2011年9月7日,高天尧经过了5个多小时的“双肺同期大容量灌洗手术”,手术台下堆积了整整48瓶回收液,总共24000毫升。每瓶回收液的颜色都不尽相同。随着手术进程,回收液由乳白、浑浊,逐渐变得澄清、透明。
第二天下午,我在病房见到了高天尧。尽管脸色微红,脖子上的红斑还没有褪去,他已经觉得呼吸顺畅多了。他正举着一瓶回收液仔细端详。
回收液里飘浮着一团团白色的混浊物。高天尧太熟悉这种颜色了。“和我平时打石头的颜色差不多。”
·二·
今年54岁的高天尧是山东省平度市大泽山镇人。“樱花红”、“泽山青”、“芝麻白”、“泽山花”、“雪花白”,高天尧细数着家乡的花岗岩和大理石。1990年代至今,矿山不断开采,石材深加工产业发展迅速,大泽山镇也成为“中国北方主要的石材基地”。
翠绿群山中一个个灰白色的大坑,就是采石场。离采石场越近,空气中粉尘越多,路边、山上树木、屋顶瓦片上是一片片的“白霜”,风一吹,粉尘四处飞舞。
在采石场,高天尧负责打钻眼。刚开始干的时候,手震得发麻,休息时还不停地抖。突突突的打钻声伴随着岩石的飞屑,两三米内看不见人。鼻子里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渣子,需要用手抠出来。吃饭的时候,嘴里的砂子硌得牙疼。洗个澡,站过的地方也会留下一层细砂。
回复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