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业主为何“跑路”

10月20日，浙江信泰集团重新开工，冷清的工厂在持续几天的老员工登记和新员工招聘之后恢复了生机。
一个月前，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被发现不辞而别，工厂也因此停工。因信泰集团在温州眼镜行业的龙头地位，加上胡福林之前有近百名温州商人因资金链断裂等情况“跑路”，所以，胡福林的出走被视为中小企业发展现状的一个表征，并成为温州商人“跑路”的一个节点，在此之后“温州商人跑路潮”、“中小企业陷入倒闭潮”、“民间借贷接近崩盘”等关键词涌上媒体，对温州、温州中小企业的新一轮关注也迅速从媒体延伸至浙江省乃至全国。
温家宝总理国庆期间对温州进行考察前后，中央、浙江省、温州市都出台了一系列措施“救市”以帮扶中小企业，甚至对个别企业进行了特殊关照，比如温州政府要求银行对于信泰集团“不抽资、不压贷”，温州市浦江县政府提供3000万元过桥资金(一种短期资金的融通，期限以6个月为限)用于信泰集团旗下浙江中硅新能源有限公司的银行还贷。
然而，《法治周末》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人民币升值、原材料成本上涨、人力成本上涨、银根紧缩的大背景之下，全国约4000万家中小企业面临着资金链紧张的状况。聚集着3万家中小企业的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也出现过几起老板因资金链断裂而跑路的情况。就在10月8日，深圳钧多立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毛国钧及其在公司内任职的亲属全部失踪，导致公司门口聚集了一堆追款人，但这些都没有温州的情况来得“集中”和“猛烈”。
我们不由发问为何在早先以“小商品大市场”的模式得到迅速发展并闻名世界的温州，却相对多地出现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的现象？
中小企业现状"老板多在给员工打工"
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今年中小企业陷入严重的困难：融资越来越难，资金链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利润大幅降低，生存空间被紧紧压缩，这些已成不争的事实。"
周德文关于"利润大幅降低"的表述，在记者的采访中得到了印证。
浙江商人杨铁峰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的企业此前是100%出口依赖型。外贸企业完成每笔订单大致要经过这样的流程：先与国外客户谈判，确认价格、交付等条件；然后由工厂完成订单约定的生产任务；最后交付产品时，客户才将货款打给生产商。
"由于人民币升值，我们很多单子其实是在亏本给客户做的。"杨铁峰说。
周德文说，在温州，不少企业由于人民币升值，有订单也不敢接。
中小企业面临的压力还不止于此。
原材料、人力成本也在大幅攀升。
晓北是湖北一家服装企业的老板。根据工信部等四部门新出台的中小企业划分标准，他的企业只能算得上微小企业：六七个工人做衣服、4个客服做网上销售、他个人负责实体店的经营。
晓北告诉记者，今年的棉花价格上升增加了成本，但更严重的是人力成本的增加。
"做衣服的工人现在每人每月工资都在4500元以上，比去年增加了500元；客服的工资也在2300元左右，去年客服的工资约为1800元。"晓北说。
晓北主要在淘宝网销售服装，成本在上涨，价格却不能随之提升，因为有很多大商家每年都会有一些库存，他们清货的价格都比较低，晓北如果提价，客流量就会减少。
"我家秋冬的衣服在100元左右，但事实上有些棉服的成本就要八九十元。生意不好做，今年我已经亏了20多万元，而我的本金也就20多万元，现在都想死了。我现在其实是在给员工打工。"晓北苦笑，但由于之前的投入，放弃似乎也不是办法。
"给员工打工。"是记者在采访中听到温州老板们说得较多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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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润变薄，是诸多中小企业面临的共同困境。但为何在温州，资金链断裂的情况却相对较多？记者采访中得到了几个关键词：银行、民间借贷、投机、企业内修。总结起来，即企业面临的内忧外患。
银行压倒资金链的最后一根稻草
胡福林在回国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称："压倒资金链的就是一笔几千万的银行还款。现在贷款门槛高了，再贷款需要走很长的审批程序，一拖，资金就周转不过来。"
胡福林面临的银行贷款到期导致的资金链出现状况并非个案。周德文也向记者讲述了发生在他朋友身上的一件事：温州一家资质较好的企业，为了加快发展，去年向银行贷款1000万元，今年6月底有500万元到还贷日期，银行的领导答应让他还贷后重新给他放贷。这位企业家通过民间借贷，还了500万元贷款，但后来银行领导却客气地告诉他："很抱歉，现在银根收紧，银行已没有贷款额度了。"
"对这位老板来说，民间借贷的高利息他根本无法承受，且已承诺短期拆借，马上得归还，另外银行的500万元很快也到了还贷期限，怎么办？资金链一旦断裂，意味着企业就将停止运转，急得他欲哭无泪。"周德文说。
杨铁峰告诉记者，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有一个特殊的背景，那就是浙江商人一般都比较敢闯敢冲，有500万元的本金，就敢做1500万元的业务，而这中间的差额就通过银行贷款来实现。正常情况下，如果企业运转良好，贷款也能顺利进行，用盈利还贷进而换取更多贷款进行企业扩张的工作就比较普遍，但是在当下的宏观背景下，由于银根缩紧，银行贷款额度有限，贷款难度增加，加上中小企业运转本身就比较吃力，银行一旦催贷可能就会面临资金链断裂。
但周德文的这位朋友面临的贷款难在小企业，特别是微小企业身上一直都比较明显。
据全国工商联调查，规模以下的小企业90%没有与金融机构发生任何借贷关系，微小企业95%没有与金融机构发生借贷关系，因为这些缺钱的企业缺少抵押物，找不到担保人，也就不符合银行贷款条件。
"即使部分企业贷到款，在利率多次上调的背景下，加上银行通常实行基准利率上浮30%至50%的贷款政策以及存款回报(如果要贷款需要先存款)、搭购相关理财产品、支付财务中介费用等潜规则，贷款成本也很高，贷款年利率实际上升到30%左右。因此，有些中小企业为了解决融资问题，更倾向于寻求民间贷款，使民间借贷款利率大幅上涨。"周德文说。
晓北告诉记者，他从未能在银行贷到款，而周德文提到的存款回报之类的说法他也曾遇到过。
"短期借款与其找银行费劲还无果，倒不如找高利贷来得快。但高利贷的催款手段太暴力，我一般是在有充分把握资金能回笼的情况下才会借高利贷。"晓北说。
周德文认为，当前最为紧迫的是要改善中小企业的融资环境，建议中央适度放松货币政策，对中小企业、尤其是小企业、微小企业贷款给予更多的支持。
"但靠现有的金融体制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我没有信心。"周德文说，"因为不管国家怎么要求现有银行向中小企业倾斜，银行执行的力度都会有折扣。为了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应该组建更多的中小银行，中小银行和中小企业门当户对，可以根据中小企业的需求制定贷款标准。"
民间借贷此轮企业倒闭催化剂
民间借贷，温州"商人跑路潮"的关键词之一。
据报道，温州"跑路"的企业老板涉及的资金大都达到几千万、数亿元的规模，而且身上都背着利息高昂的"民间借贷"。
如周德文所述，因中小企业通过银行融资较难，就会转向民间借贷。而民间借贷的利率较高，如果企业运转不良不足以支付利息，又无法通过银行贷款补民间借贷的窟窿，通过一笔新的贷款还旧账，只会导致资金链越来越紧，直至最终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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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文说，温州民间借贷的利率现在均高于基准利率4倍，长期民间借贷利率一般在月息3分到4分，一月内的短期民间借贷利率甚至达到8分、1毛，有的甚至高达1毛5，利息之高远远超过利润本来就偏薄的中小企业的承受力。
"现在温州的很多中小企业，利润率能够在5%已经很不错了，对他们来说，别说8分、6分，2分的月息都难以承受。但是，又不得不借，不借钱企业就可能马上倒闭，借或许还有转机。短期借高利贷还可以，长期高息借贷对于企业而言必然是致命的，这就好比饮鸩止渴。"周德文说。
民间借贷在温州乃至江浙一带已经成了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人民银行温州市中心支行2010年年底进行的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即显示，接受调查的对象中，有89%的家庭个人和59.67%的企业参与了民间借贷，个人参与民间借贷的数量比企业多，而中小企业则有60%左右参与其中。
在民营经济发展过程中，民间借贷曾起到过一定的推动作用，用周德文的话说是"没有民间借贷就没有民营经济的今天"。
但是，在当下的欧美经济不景气和中国国内宏观调控的背景之下，周德文认为，中小企业靠民间借贷生存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如果国家不出台相关政策，民间借贷带来的风险可能就不仅仅是个人、实体企业或民间借贷机构，还可能延伸至银行。
"不排除一些民间借贷融出的资金来源于银行的可能，这些企业借助其自身的实力从银行低价获取资金，再转借给其他企业，无形中也增加了企业的融资链条及成本。"周德文说。
杨铁峰也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身边就有些面临倒闭风险的企业并非借款者，而是放贷人。
"这些企业原本经营状况比较好，但由于做实业的利润比较薄，看到别的企业都在通过民间借贷赚钱，就从银行贷款进行放贷。一旦放出去的贷款收不回来，就会面临倒闭风险。"杨铁峰说。
周德文认为，解决民间借贷所带来的风险和潜在风险的最好办法是改变民间资本的尴尬境地，让其阳光化运作。
"要从根本上解决民间资本的混乱问题，就需要尽快让民间借贷合法化，如出台《放贷人条例》。民间借贷阳光化后，就可以对那些原来不合法的善意民间集资进行规范，并可为国家增加税收、提供就业机会，也有助于社会稳定的维护。当大量善意的民间集资合法化之后，对那些恶意的集资行为的打击就会比较简单。"周德文说。
企业根在转型升级做实业
人民币升值、经营成本上升、融资难、民间借贷问题，都是企业面临的外部环境。
杨铁峰认为，目前跑路的商人大多还是因为自身的经营问题，那些资金链断裂的企业，大都涉足了房地产等看似利润比较高的领域，这才是问题的根本，而民间借贷、融资难等都是外因。
以信泰集团为例，2008年随着世界光伏产业的兴起，信泰集团也开始进军光伏产业，并设立了新能源事业部，其旗下的光伏企业就有3家。但由于涉猎业务过多、扩张过快，信泰自身的产值根本无法满足其扩张的需求，最终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境地。
不过与一些“炒钱”、“炒房”、“炒矿”而过度偏离实业、导致实业盈利无法承担金融投资带来的资金窟窿的企业来说，信泰集团似乎还算是比较“收敛”。
谈及此问题，全国中小企业家年会组委会秘书长任兴磊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事实上，全国大部分的中小企业目前都在正常运转，比如广东、山东、河北、河南等专注于做实业的中小企业，都未出现所谓多家倒闭现象。而倒闭的企业不少都有投机行为。”
据此，杨铁峰认为，不应对当前的部分面临倒闭的中小企业太过扶持，毕竟有些企业是真的存在问题，是需要被淘汰的；即使银行提高对中小企业的贷款容忍度，也不能一味地去帮扶那些问题企业，该倒闭的还是要倒闭，毕竟市场经济的原则是优胜劣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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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银行毕竟是企业，它还是愿意把贷款发放给资质比较好的企业，所以，企业自身需要做好‘内修’工作。我在银行还有2500万元的授信没有用。所以企业真的不能抱怨太多，如果小风小浪都经不起，那就说明经营存在问题。根本还是要狠抓经营，狠抓产品质量。因为企业可能会倒闭，但行业不会倒闭，你只要把产品做好，就不愁发展。”杨铁峰说。
杨铁峰向记者介绍了他经营企业的一些经验，如做企业一定要对国内外经济有一定的定位，在中国进行产业升级的大背景下，根据自身情况做转型升级。
杨铁峰的企业原本是100%依赖出口，但是看到欧美经济发展疲态、中国经济大面向好的局面之后，并考虑到他所在的纺织品行业利润薄、进行技术升级成本过高等现状，他决定改变经营思路，进行转型。
由于做内销并没有经验，他首先是在江浙一带小范围打造自己的品牌，同时还与温州的一家大型企业合作为其做贴牌服务，另一方面也已购买下办公楼，准备开展电子商务。
“如果国外经济出问题导致出口难，那我的内销部分也能弥补出口疲软带来的损失。”杨铁峰说。
此外，即使是纺织品行业的利润比较薄，杨铁峰也没有像信泰集团等那样，选择转行，而是选择通过延长企业产业链，降低企业成本。近年来，杨铁峰已经办了一家棉花基地、一家纺纱厂、一家染色厂，实现了采棉花—纺纱—印染—加工袜子一条龙服务。
“我今年投入了近1个亿，一分高利贷都没沾，主要是自有资本和银行贷款。今年是没有盈利，但我想过个两三年，每年可能会有4000万元的盈利收入，再过几年底子做厚了，我可能会找机会选择投资其他领域，现在还是要做好实业。”杨铁峰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10月24日接受完记者采访，他将准备动身前往香港参加25日举办的秋季交易会，而两个月前，他还前往美国拉斯维加斯进行贸易谈判。
《中小企业划型标准规定》(节选)
中小企业划分为中型、小型、微型三种类型，具体标准根据企业从业人员、营业收入、资产总额等指标，结合行业特点制定。
工业。从业人员1000人以下或营业收入40000万元以下的为中小微型企业。其中，从业人员300人及以上，且营业收入2000万元及以上的为中型企业；从业人员20人及以上，且营业收入300万元及以上的为小型企业；从业人员20人以下或营业收入300万元以下的为微型企业。
零售业。从业人员300人以下或营业收入20000万元以下的为中小微型企业。其中，从业人员50人及以上，且营业收入500万元及以上的为中型企业；从业人员10人及以上，且营业收入100万元及以上的为小型企业；从业人员10人以下或营业收入100万元以下的为微型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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